第6章

自打柳瑟夜半悄悄下山後,朝霧就沒再睡著。

今一整夜山間的風一直不大,偶爾才能聽到屋外風卷落雪打轉的聲音,像嗚咽的低泣。

朝霧靜靜臥在床上,腳邊湯婆子的熱度已經降了不少,她怕冷便把被子直掖到下巴處。聚著暖氣,神經一直都微微緊著,想著柳瑟下山後若是見銀票沒了,不知作何反應。

擋著棉簾子的窗縫邊泛起魚白色的淺光,朝霧沒有困意,也不再躺著。

柳瑟因為樓驍執意留她並要還她銀票,卷了所有值錢東西連夜下山去了,定是想好了要與樓驍決裂。這樣撕破了臉面一鬧,必然不會再輕易回來。

這事因她而起,也是樓驍再一次給她的好兒,她不能全當作理所當然。是以,總要盡力做點什麽,別讓自己看起來就是個活生生的拖累。

掀開被子下床,朝霧下意識地搓一下遇冷的胳膊和手指。柳瑟的衣服沒全帶走,包裹只能裝下幾件。她往柳瑟的箱子邊去,彎腰找了襖子棉褲襖裙,再隨手拿兩件外衫外裙。

衣服找齊了一件件往身上套,不管料子粗細好壞,也不管樣式是不是時興好看,只管裹著身子能保暖就行。穿好了衣服她得做點事去,別讓樓驍嫌棄她是個廢物累贅。

外面當間兒裏的炭爐上放著舊灰的銅吊子,裏面一直有熱水,少了樓驍就會添上涼的,不消片刻就熱。炭爐一邊生暖氣,一邊不斷熱水,是一舉兩得的事兒。

朝霧用銅吊子裏的熱水摻上角落水缸裏的涼水,兌溫了洗牙洗臉。昨兒在這茅草屋度過一整天,東西在哪現都知道,用過了還放回原來的地方。

洗漱好了用檀木簪子隨意地綰好發髻,打開屋門出去,往單接的一間灶房裏去。灶房裏沒有爐子炭盆,比睡覺吃飯那三間草屋裏要冷上很多,連放在一邊的水缸裏都結了厚厚的冰。

朝霧把手微微縮在袖子裏,再冷也保持著良好的儀態。她是想在樓驍起來前做點什麽的,比如做點清早起來吃的,然而進了灶房才發現,她連東西都認不全,更別提上手做。

大戶人家裏的小姐五谷不分,這話放她身上,還真不誇張。

正為難,忽聽得身後門簾響動,轉身便見樓驍進來了。瞧著還沒梳洗,頭發也散著,長長的全披在背上,見著她便說:“心兒?我還當是柳瑟起了呢。”

樓驍這會叫她心兒,是因為昨兒早上取完名字後,就覺得“必兒”確實不好聽,便說不如把“心”字頭上那把刀給去了,就叫心兒得了。

朝霧把手疊掖在一起,“我想……給你做點兒吃的……”

樓驍聽這話眸子驀地一亮,笑起來看她,“給我?”

朝霧輕輕點頭,“嗯。”

這話一說出來就讓他覺得十分受用了,更不提真做出來。樓驍呷著笑在嘴角,在朝霧臉上隱約瞧出來什麽,故意問她:“你會麽?認識米面麽?拿過菜刀沒有?”

都沒有,朝霧低眉搖了搖頭。

樓驍在面對她的時候,態度總是格外好,說話耐心十足,像對待一只雪白可人忍不住想呵護的小兔子。他沒再說什麽,只道:“你等我會,我來教你。”

說完他便轉身打起門簾出去了,踩過結了冰的地面回到另三間草屋。他要回去洗漱梳頭,剛兌好熱水想起柳瑟還沒起來,便往她那間門外去,打起軟布簾子往裏看了一眼。

原以為柳瑟還在睡著,看進去卻發現裏面床上被子齊整,並沒有人。不知人去哪了,樓驍也沒多想,回去繼續抄水凈面,再拿梳子梳頭。

拾掇清爽,拎上還剩小半熱水的銅吊子往灶房裏去,進去後站到兩尺高的水缸邊,一面往結了冰的水缸裏澆熱水化凍,一面問朝霧:“柳瑟呢?”

怕是他昨晚睡著了,沒被這邊房間裏的細小動靜吵醒,朝霧看著他,“半夜的時候……下山了……”

樓驍目光一頓,轉頭看向朝霧,“夜裏下山了?”

朝霧看著他點點頭。

樓驍手裏拎著銅吊子,把最後一點熱水澆完,剛好在水缸裏化開碗大的窟窿,見著冰面下紋路細細的清水。然後他腦子裏冷不丁地響起柳瑟那句“你別後悔”,放下銅吊子就出了灶房。

他動作急,大著步子幾步回到三間茅屋,幾乎是甩著打起的門簾,進了柳瑟房間就是一陣亂翻。果見得她箱底一樣東西也剩,房裏但凡值銀子又好帶的東西全沒了。

這是卷了所有值錢東西連夜跑了!

樓驍壓一口氣,又轉身大步出草屋,打起門簾就問朝霧:“你一個人在家能不能行?”

朝霧看出他臉色不好看,自然問他:“你要下山?”

樓驍站在門口不進屋,說話倒沒什麽怒氣,很尋常道:“我下山找她去,別的可以不要,是我的也是她的,但銀票是你的,我得要回來還給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