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

有了埃裏克那一番冷冽無比的警告在前,記者再次問話都變得溫和許多,基本都是一些不痛不癢的小問題,和之前尖酸刻薄的他們判若鴻溝。問話結束後,他們又是鞠躬又是賠笑地離開了,心裏想的是再也不要來這個鬼地方了,有這麽多錢幹什麽不好,在一家虧本的小劇院裏當樂手,恐嚇威脅他們這種小人物,這不是腦子有問題嘛!

白蘭芝目送那些記者離開,頭腦卻陷入混亂,她垂下眼,輕撫著手腕被他觸摸過的地方,心尖像被潮熱的春水熨過一般,發軟又發漲。她再不經世事也明白了過來,自己恐怕是喜歡上身邊的人了,但看著他平靜無波的側臉,淡漠無情的雙眼,她也很清楚,他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。所有的曖.昧都是她一廂情願。

想到這裏,一顆心空落落地墜了下去,她失落地放下手,垂著頭。而這時,仿佛要印證她的猜想一般,埃裏克拿起掛在一旁的黑色禮帽。她不自覺癟嘴,小聲地問道:“……你要走了嗎?”

他答得很快:“嗯。”快得像怕被她挽留一樣。她茫茫然地眨眨眼,紅唇微啟,也想不出什麽話讓他留下,只好賭氣一般地回答道:“好。”

他眉頭輕蹙,不太明白她的情緒為什麽起伏如此之大,不過這並不在他的關心範圍之內,他也沒時間去關心。戴上禮帽,略一頷首,他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。

見他頭也不回地走遠了,內心那種一廂情願的失落感頓時更加強烈。白蘭芝踢了踢地板,正想回房悶頭睡大覺,卻看見一只修長、幹凈伸了過來。這只手的主人家境顯然不怎麽樣,指腹、關節有幾枚粗大的老繭,但他的指甲修剪齊整,短而圓潤,顯示出手主人超乎尋常的細心與整潔。

白蘭芝愣了一下,擡頭望去,只見一個穿著深藍大衣、條紋馬甲和白襯衫的年輕男子正笑吟吟地注視著她。他有一頭漆黑齊肩的半長發,眼睛明亮,身材清瘦,面容英俊溫和得幾近泛出柔光,和埃裏克完全是兩種氣質、兩個世界的人。

他始終維持著要與她握手的姿勢,輕笑著說:“白蘭芝小姐,你好。”見她不回話,他也不尷尬,反而更加落落大方地介紹自己,“我叫加斯頓·韋伯。你放心,我不是記者,你不必如此戒備我。”

他這麽說,白蘭芝非但沒有放下戒備,反而更加警覺:“不是記者並不能證明你是個好人,韋伯先生。”

“如果可以,請叫我加斯頓。”他站直身子,露出溫柔的淺笑,“對你的指控我保持沉默,因為這個世上誰也無法坦然承認自己就是個好人。”

見她轉身就走,他連忙跟上去,手撫著胸口急聲說道:“你一定不會相信,我還沒聽過你的歌聲,就已成為了你的樂迷。報紙上的你實在是太奇特、太迷人了……我忍不住幻想出一位既能在掌心跳舞、又能以歌聲貫穿凡人靈魂的絕世女郎,本以為見到真人後會失望,沒想到你比我幻想出來的女神更美麗、更豐.滿。我只能說,在沒見到真正的美人之前,任何想象都是乏味而貧瘠的。很高興,你教會了我這一點。”

這個人說話比教堂裏那些閹伶的歌聲還動聽,但不知為什麽,白蘭芝總覺得他溫和親切的笑容顯得有些虛假,像是另有所圖。她的直覺一向敏銳,能很快辨別出虛情與假意,之前就因為直覺逃過了莊園裏鋼琴老師的“狩獵”。這個加斯頓,很大程度上和那個鋼琴老師是同一類人。

不管是不是,她都不想和他多話:“謝謝你的贊美,我還有事,先走了。”

如此明顯的逐客令,臉皮再厚的男人都會知難而退。加斯頓眼中流露出幾分尷尬,卻依舊風度翩翩:“白蘭芝小姐,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對你的殷勤。我只是太……欣賞你了。”頓了頓,他補充了一句,“我明天還會來看你的,相信我,我將是你最忠誠的樂迷。”

她才不要這種樂迷。白蘭芝沒把這個人當回事,她回想著埃裏克冷淡無謂的態度,傷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間,鉆進被窩,頹喪地躺了一整天。

明明當晚入睡前,她還在悶悶地想再也不要見到他、再也不要理他了,誰知第二天早上醒來,她只要一想到今天又能見到他,竟充滿了起床和打扮的動力。

她對自己恨鐵不成鋼,卻控制不住雙手雙腳,把自己打理得明明白白,迫不及待地朝練舞室趕去。趕到一半,才後知後覺地想起,今天沒有要排演的節目,她根本不清楚他是否會來。那天記者采訪時,他已表現得很明白了,樂手似乎只是他的個人愛好,他的家底十分豐厚,豐厚到能眼也不眨地說出成為所有報社投資人的話。這樣身份尊貴的一個人,會按部就班地來小劇院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