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醋了(第2/2頁)

寧十一看了看雪白的帕子,只見一角繡著株小小的紫色菖蒲。

他面露遲疑。

沈宜秋落落大方地把帕子往前遞了一遞。

他們都明白這舉動意味著什麽。

寧十一深吸了一口氣,鄭重地接過帕子收入懷中,揖了一揖:“多謝沈家娘子,寧某定不相負。”

沈宜秋彎了彎嘴角,她兩世為人,又吃了個大塹,眼力總比上輩子強些。

寧十一是個端方君子,與這樣的人在一起,一世舉案齊眉總是不難的。

至於尉遲越……她正要把這人從腦海裏徹底甩出去,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河對岸的林子裏,有個影子一晃而過。

沈宜秋心頭一跳,揉了揉眼睛,再定睛一看,哪裏有什麽人影,卻是一頭幼鹿從樹叢間鉆出來,踱步到澗邊,低下頭喝水。

果然是眼花了,沈宜秋不由暗笑,尉遲越的余威真是不小,鬧得她都杯弓蛇影、草木皆兵了。

尉遲越一言不發地在林間疾行,賈七賈八身為侍衛,身手自不必說,卻也被他甩下了一大截。

賈八忘了一眼主人背影,小聲道:“阿兄,咱們跟了殿下這麽久,還從沒見過他如此呢。說句不虔敬的,跟咱們坊南曲那個賣胡餅的王四郎挺像。”

賈七在弟弟腦門上彈了個腦瓜崩,瞪起眼睛:“作死!王四那是媳婦跟胡人跑了,如何與咱們英明神武的殿下相提並論?叫殿下聽見非削了你腦袋不可!”

賈八縮了縮脖子,犟嘴道:“太子殿下賢明,從不因言治罪的!”他們殿下悲憤又委屈的神情,活脫脫就是那跑了媳婦的王四郎,他絕不會看錯。

尉遲越疾行出約莫兩裏,叫山風吹了一路,逐漸冷靜下來。

滿腔的怒火熄滅了,他的五臟六腑成了一堆冷灰,填塞在他胸膛裏,堵得他喘不過氣來。

出了山,尉遲越帶著兩名侍衛,一路快馬加鞭回到東宮。

換下衣裳,飲了兩杯苦得發澀的釅茶,尉遲越胸中塊壘依舊未消,反而夯得更實了。

桃林中看見的種種在他心裏揮之不去,越來越清晰,仿佛有枝無形的筆,不停地勾勾抹抹,把那氣人的一幕塗得濃墨重彩。

在今日之前,他已記不得沈氏年少時的模樣。

原來那時的她臉頰微圓,嘴角邊稍稍鼓起,陽光一照,秀氣的耳朵略微透光,像是暖玉雕成一般。

深長的眼尾似乎也沒有後來那麽淩厲,連帶著目光也軟和許多,如初春掠過柳梢的輕風。

此時她還沒有被層層疊疊的錦繡和釵鈿壓得步履沉重,穿著一件雨過天青色的窄袖衫子,秀發用一根青玉簪子綰起,與寧十一郎並肩穿行於山水間,好看得像幅畫……

不能細想,一想心裏便發堵。

他自問對沈氏並無什麽別樣心思,今日也就是閑來無事,無處可去,這才一時興起去了聖壽寺,與走親訪友並無二致。

尉遲越捏了捏眉心,將手裏的書卷隨意一攏,扔進案邊青瓷大甕裏,站起身,在房中漫無目的地來回轉圈踱步。

轉到第八圈,他忽然茅塞頓開。

非是他對沈氏有什麽男女之情,只不過他們畢竟做了十二年夫妻,早已習以為常的那個人。

如今乍然見她與別的男子眉來眼去,是個男人都不會舒坦——他只是不能免俗罷了。

可是想明白其中的道理,並不能緩解他心頭的郁悶。

尉遲越正兀自生著悶氣,忽然有宮人入內稟報,飛霜殿的黃門來傳話,道郭賢妃的頭風病犯了。

郭賢妃罹患頭風病多年,隔三岔五要犯一犯。

至於究竟有什麽症狀,發作起來有何征兆和規律,連尚醫局的醫官也說不出個所以然。

總而言之,這病症沒給郭賢妃造成多少痛苦,倒是與了她許多方便,故而宮人黃門私下裏稱之為“便宜病”。

尉遲越自從三月三尋芳宴之後,就知生母的便宜病要擇個良辰吉日犯一犯。

果不其然,又叫他料準了。

尉遲越今日沒什麽閑心去聽生母絮叨,正想叫人送棵人參靈芝敷衍一二,第二個傳話的黃門到了,與前一個剛好前後腳。

尉遲越心知今日躲不過這一遭,只得打點起精神,命人備車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