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相看

四月初八佛誕,天朗氣清,惠風和暢。

邵家的馬車一早便到了沈府門前。

沈老夫人雖然還是對孫女不理不睬,卻派了青槐院裏主事的孫嬤嬤隨她同往。

沈宜秋向車上的舅母嶽氏行了禮,上了為她準備的馬車。

車帷一掀開,裏面卻已坐了個紅衣少女。

那少女身量高挑,面容俏麗,圓圓的鼻頭微微往上翹,兩頰還點綴著幾顆細小的雀斑,反倒增添了她的嬌俏可人,卻是她表姊邵蕓。

沈宜秋不由笑起來:“阿姊也來啦!”一邊說一邊探身。

邵蕓把她一把拖進車裏,沒等她坐穩,就在她臉頰上掐了一把:“好你個沒良心的,給你下了多少封帖子,總是推脫搪塞!”

沈宜秋告罪求饒:“好阿姊,我知錯了……”

邵蕓又掐又揉,把她折騰得鬢亂釵斜,總算消了氣,在她鼻尖上摁了一下,埋怨道:“你家老夫人也是,一個燒火丫頭,也當個金疙瘩似的藏著掖著。”

沈宜秋攏攏頭發:“阿兄呢?怎麽不見他?”

邵蕓咧嘴一笑,露出尖尖的虎牙:“他呀,可別提了!上回登你們沈家的門,差點被你家老夫人生吞了,哪敢再進來,在坊門外等著呢。”

表姊說起來輕描淡寫,沈宜秋卻很是過意不去。

對那生得一表人才的邵家表兄,沈老夫人一向視若洪水猛獸。

他們表兄妹多說一句話,老太太就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模樣,生怕他們邵家把沈宜秋拐回去“親上加親”。

沈老夫人見不得沈宜秋和邵家多來往,這位適齡的表兄是主因之一。

出了坊門,表兄邵澤果然已經等著了。

十七八歲的少年郎,手腳長得無處安放,高高坐在黑色突厥馬上,英朗的眉宇間沒有一絲陰霾。

沈宜秋掀開車帷探出頭去,脆生生地叫了聲“表兄”。

邵澤倒叫這聲“表兄”唬了一跳,尷尬地摸摸後腦勺,愣愣笑道:“阿……阿妹……這向可好?”

孫嬤嬤在車後走著,見狀如臨大敵,憋著嗓子拼命咳嗽。

沈宜秋只當沒聽見,若無其事地和表兄聊了幾句,待馬車緩緩地行至金光-春明門大街,這才放下車帷。

邵蕓嘆了口氣:“如今可好了,你趕緊把親事定下來,也省得你們老夫人防賊似地防著我們家,咱們姊妹也好多見幾回……”說著說著,眼眶便紅了。

沈宜秋攢住表姊的手:“阿姊放心,往後你給我下帖子,我就是爬墻也要來赴會。”

邵蕓叫她逗得噗嗤笑出聲來,倒不好意思再感傷了:“啊呀,頭發都亂了,我替你梳一梳。”

她說著便從懷裏掏出把銀背黃楊木梳子,替沈宜秋重新梳了發髻。

一邊道:“怎麽穿得這樣素凈,你們老夫人也是,花一樣的年紀,成日叫你穿得像個燒火丫頭,十分的樣貌也叫她折騰得只剩……九分半了。啊呀呀,那寧家小郎怕不是要把眼珠子掉出來!”

沈宜秋忍不住笑起來:“那可怪不得我。”

邵蕓在她臉上輕掐了一把:“這是哪家的小女郎,好厚的臉皮!”

姊妹倆有程子未見,見了面有說不完的話,邵蕓尤其能說,嘰嘰喳喳說了一路,不知不覺就到了聖壽寺的門口。

時人崇尚釋道,四月初八,城中士庶幾乎傾巢而出,萬人空巷。街上人摩肩、車掛轊。

城內的興善、慈恩等大寺人山人海,別說相看,恐怕一掉進人堆就找不見了,因此兩家人特地選了城南郭外十多裏的聖壽寺,圖的就是個清靜。

邵家和沈宜秋一行人到得聖壽寺山門外,寧家的車馬剛巧也到了。

寧老尚書畢竟是正三品,寧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而沈宜秋的舅父邵安任從六品的戶部度支員外郎,雖說在冠蓋如雲的京都不算什麽,他卻是實打實的進士科出身,前途不可限量。

寺主不敢怠慢,一早便屏退了閑雜人等,親自帶領一隊知客僧出來迎接。

寧家人在外從來謹言慎行,加上眼下這境況,行事越發慎重。

沈宜秋將車帷挑開一條縫朝外望。

寧家總共也就四五輛馬車,十來匹馬,並十數仆役隨從。

馬車罩著青油布,十分不起眼,以他們的門第而言,可以算得上樸素了。

其中有三四個騎馬的少年郎,都穿著式樣差不多的白色繚綾春衫,其中一個騎青驄馬的最為引人注目。

此人眉目雋秀,肌膚白皙,且舉止閑雅而灑脫,果真是君子如玉,無愧“玉郎”兩字。

美人誰都喜歡,沈宜秋也不能免俗,當即生出幾分好感。對著這樣一張賞心悅目的臉,吃睡大約都能香一些。

她隨即轉念一想,又覺未必,好不好相處還得看性情。

尉遲越生得不比寧十一差,單論相貌說不定還略勝一籌,但沈宜秋對著那張臉只覺糟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