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醋了

尉遲越起初懷疑自己眼花了。

對面那雙男女,一個是他的發妻,另一個是他的心腹之臣。

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,竟然在此山野桃林中私會!

溪澗並不寬闊,尉遲越目力又極佳,將對岸之人的神情舉止盡收眼底。

沈氏摘下帷帽的瞬間,他看見十一郎的眼神倏然一亮,驚艷之色全然不加掩飾——他與寧十一君臣相得,私下也甚是投契,不成想那廝看著道貌岸然,私德竟如此敗壞,公然引誘不諳世事的少女,瓜田李下也不知避嫌!

而那沈氏也甚是可惡,竟然在一個不相幹的男子面前露首,非但不知羞,竟還嫣然巧笑!

那一笑隔花隔水,卻愈發燦然,如六月的驕陽般落在他眼底,令他忍不住覷了覷眼。

沈氏在他跟前總是不苟言笑的。

她一言一行堪為楷模,恨不能在頭上頂個“母儀天下”的匾額,何嘗這樣自在地笑過。

然而這樣的如花笑靨,卻是對著另一個男子。

尉遲越的胸腔裏仿佛燒著一團火,這火迅速蔓延,吞沒了他的五臟六腑。

偏偏這股無名火無處發泄。

沈宜秋尚未嫁與他為妻,他們這一世甚至還沒見過面;而寧十一不曾考中進士,與他素昧平生,更算不上背信棄義。

他的怒火師出無名,可正因其師出無名,才越發熾烈。

尉遲越五內俱焚,面上卻出奇沉靜。

賈七和賈八兩人原本是隨侍左右的,此時早已悄然退到五步開外,以免遭受池魚之殃。

賈八壓低了聲音道:“咱們殿下與那沈小娘子又無甚瓜葛,為何氣得這樣狠?”

賈七也是百思不得其解。

他們侍奉太子多年,對他的神情舉止極為熟悉,他打小受的是儲君的教養,喜慍不形於色,只有親近之人才能從蛛絲馬跡中看出他的情緒。

此時尉遲越雖然一臉平靜,但臉色煞白,周身如同結了層寒霜,顯是盛怒已極。

可是人家沈小娘子和寧小郎君,男未婚女未嫁,便是有點什麽,與東宮有何幹系?

且他們連日來暗中盯著沈七娘,見那小娘子只是特別愛睡回籠覺,實在也算不得什麽異狀。

太子殿下心悅何家九娘子多年,這事他們這些近侍都心知肚明。

說句失敬的話,太子殿下在這事上有些一根筋,不是那等輕易移情別戀之人。

賈七摸著下巴,低聲忖道:“可要說沒什麽吧,今日又巴巴地趕到這兒來……”

賈八道:“殿下不是說閑來無事,城南景致好,微服出宮遛個彎麽?”

賈七睨了弟弟一眼:“你是不是傻?城裏城外幾十上百個寺廟,什麽彎能恰好遛到這兒?”

賈八這才恍然大悟:“我說呢,只是出門遛個彎,咱們殿下又是沐浴又是焚香的,換了十八身衣裳還不稱心……”

賈七用眼刀子剮了弟弟一眼,並指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,賈八嚇得一縮脖子。

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主人的背影,俱是默然。

尉遲越那身玉色輕羅衫子輕薄飄逸,實在不適合在草莽間行走,衣裾已經沾了不少塵土草葉,左腋下還被樹枝掛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,好好一個金尊玉貴的太子,看著竟有幾分蕭瑟落魄。

對岸的兩人卻是渾然不覺。

沈宜秋和寧十一在桃林中漫步,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。

寧十一發現,這沈家小娘子比他預料的要活潑健談許多,見地更勝許多同齡男子。

沈宜秋也暗自點頭,寧十一郎果然是學富五車,更難得的是毫不賣弄,單這一點就勝過世上九成九的男子。

若是換了尉遲越那廝,怕是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。

兩人向桃林深處走去,枝葉逐漸繁密。

沈宜秋一個不慎,不曾留意頭頂橫枝,眼看著就要撞上去,寧十一郎下意識地伸手護住她的額頭:“小心!”

沈宜秋冷不丁地撞在他手上,他溫熱幹燥的手心覆在她額頭上。

肌膚相觸,沈宜秋並未生出什麽旖旎之情,心裏卻是一暖,這情急之下的呵護是做不得假的。

寧十一卻像被烙鐵燙了似的,迅速縮回手,少女肌膚柔膩的觸感還停留在他的手心,他下意識地輕輕握拳,像是要把什麽珍藏起來。

尉遲越的目光緊緊追著對岸的一雙身影。

雖然被枝葉擋著看不真切,但兩人肌膚相觸卻是明明白白地落在他的眼裏,刺得他兩眼生疼。

他不自覺地握緊腰間的犀角刀柄,直捏得指節發白。明明想拂袖而去,可雙腳卻像是釘在地上,寸步也挪不開。

對岸的兩人卻還得寸進尺。

沈宜秋看了眼寧十一郎的手:“寧公子受傷了。”

寧十一低頭一看,卻是方才被桃樹蹭破了一層皮,一用力便往外滲血珠。

他此時方才察覺痛,忙道無妨,卻見沈宜秋從懷中抽出一條素絹帕子:“公子先將就著包紮一下吧,回了寺裏再上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