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

“去門上問明白,這封信究竟是誰送來的。”扈夫人匆匆吩咐,“送信的人現在哪裏,想法子找見這個人,我有話問。”

彩練道是,領了命便出去了。

清如有些摸不著首尾,她母親一向端穩,再大的事發生在眼前也自若得很,這回是遇見了多要緊的變故,竟讓她一瞬亂了方寸?她小心翼翼追問:“母親到底是怎麽了?這信是誰寫來的?”

扈夫人不好和她細說,轉頭叫人傳孫嬤嬤來。那孫嬤嬤是她的陪房,從娘家伺候到如今,是她頂頂信任的心腹。孫嬤嬤一來她就打發清如,“昨兒讓你抄的經書,想必還沒抄完吧?過兩日去大佛寺還願要用的,千萬別耽誤了,你去吧。”

清如不好再說什麽,納了個福便退到外間去,只是腳下踟躕,沒有即刻走遠,隱約聽見她母親咒罵,“真真是人心不足!早前給了多少,做什麽不是個糊口的營生,如今隔了十幾年,倒又來討要。早知如此,當初就該下了狠心,一了百了……”

不過接了封書信罷了,扈夫人的院子裏著實一通忙碌,心腹老媽子來了,派去查探的人也出了二門。挨在假山石子後頭的陶嬤嬤回了淡月軒,一五一十把所見所聞向清圓回稟了,篤定道:“看來是太太無疑。”

清圓坐在那裏,先前等消息時心裏很忐忑,這會子倒可以沉澱下來了。死也做個明白鬼,總得鬧清該恨誰才好。給扈夫人的信上其實並未寫什麽,不過央告夫人,如今家裏日子過不得了,請夫人念在以往苦勞,借幾個錢兒做本金,一定感念夫人的大恩大德。這世上能直接向節度使夫人討錢的人不多,自然是手握把柄,才敢開這個口。扈夫人心裏沒鬼,大可不拿這封信當回事,可眼下她卻慌了手腳——家裏接連有兩樁喜事,老爺不日又要到家,不趕在前頭把那些小人債料理幹凈,回頭鬧起來,只怕不好收場。

清圓長出了一口氣,“太太院子裏的人,可往梅姨娘那裏去?”

陶嬤嬤說沒有,“我在假山後頭盯到擦黑,並沒見太太的人往榴花院去。”

那麽梅姨娘那頭,暫且就不必費心試探了,如果兩個人有勾結,扈夫人哪裏甘心獨自遮風擋雨,必定第一時間招同謀來共襄對策。清圓斟酌了下道:“戲唱到了這個份兒上,總要做足為好,銀子照收,算是給嬤嬤兒子和底下人的辛苦錢。只是嬤嬤囑咐他們千萬小心些,防著太太發狠,把事做絕了。”

陶嬤嬤道是,“余下的他們自會看著辦的……姑娘可要借著這回的東風,扳倒太太?”

一瞬幾雙眼睛怔忡地盯著她,清圓知道她們擔心,淡然一笑道:“事情過去了這些年,就算抖露出來也不會有人做主的。兩個姨娘罷了,誰會拿她們的命當回事!只是冤有頭債有主,我心裏有數,我娘便有指望。”

陶嬤嬤連連說是,“姑娘且放寬心,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。不瞞姑娘,才剛我也怕姑娘沉不住氣來著。太太何等厲害人物,姑娘年輕,哪裏是她的對手!”

是啊,扈夫人到了這個歲數,吃的鹽比她吃的米還多,真要鬧起來,有的是法子應付。自己眼下單憑這點證據,完全是以卵擊石,公然樹敵不好,將來有點子風吹草動,都叫人有由頭栽到淡月軒來,豈不吃虧?

她微頷首,撫著膝頭喃喃自語:“高門大戶裏,妻妾爭鬥的事常有,鬧出人命來的也常有,那些狠心的女人固然可惡,挑起事端卻又袖手旁觀的男人便不可恨麽?我娘命不好,夏姨娘的命也不好,遇見了老爺這樣的人,縱得後院裏用這麽狠毒手段排除異己,真個兒窮形盡相。只是我不明白,太太為什麽容不下我娘和夏姨娘,要論起來,梅姨娘連著生了兩個兒子,她最該防的是梅姨娘才對。”

陶嬤嬤說姑娘不知道,“梅姨娘早前是老爺的通房丫頭,如今的爺們兒,成婚之前哪個房裏不放兩個?老爺原有三四個呢,太太過門後把那三個打發了,只留一個梅姨娘,一則梅姨娘會做人,敷衍得她好,二則她要搏賢良名兒,留一個做幌子,免得叫人背後說嘴。哪知梅姨娘肚子爭氣,有了兩位哥兒後,徹底的不好處置了,只好放著。後頭來的小娘們,因得寵得厲害,有時候難免驕矜些,太太瞧不過眼,自然難容。”

清圓嘆了口氣,“若說可憐,清容比我更可憐。我雖沒了母親,還有陳家的祖父母疼愛,寶貝似的養到這麽大。清容呢,歸了太太,境遇自是和清如沒法比。自己的娘死在了太太手裏,她還要對太太感恩戴德,處處奉承清如,練得牙尖嘴利,無理也不肯饒人。”

“姑娘這會子能想到三姑娘的不易,足見姑娘的心胸比她們都開闊。”抱弦誠心誠意道,絕沒有半點擡舉的意思,“外頭都說謝家是富貴窩兒,可誰知燈下黑呢,姑娘能長在陳家,好過在謝家看人臉色吃飯。如今雖艱難些,咬牙熬上三五年的,總有出頭的一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