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

清和又連著好幾日如坐針氈,最終迎來了好消息。

那日上上大吉,正是提親的絕佳日子,因前一日已有口信傳到謝府,清和身邊的丫頭新雨漏夜趕了來,帶著笑,欠身行禮說:“四姑娘,我們姑娘打發我來傳個話,明兒請姑娘趕早,老太太跟前請了安略等片刻,我們姑娘請四姑娘作陪。”

清圓正在屋裏繞室背書,聽了新雨的話,放下書哦了聲,“這麽說來,可是有好信兒了?”

新雨說正是呢,“明兒知州夫人領開國伯家的人上門提親,大公子也要一道來的。我們姑娘面嫩,不好意思獨個兒見人,因請姑娘當陪客,好給我們姑娘壯壯膽兒。”

其實這謝家上下,只有清和是最不知設防的。清圓剛回來的時候,她也跟著兄弟姊妹們一道針對她,後來清如和清容反了她,她就和清圓走得近了,且有越來越熱絡的勢頭。清圓有時候不免嗟嘆,她在謝家一直是無人理睬的異類,如今這清和,倒給她帶來了一點慰藉。

她點頭道好,“你替我帶個話給大姐姐,就說我先給她道喜了。明兒我在薈芳門上等著她,咱們一道進園子。”

第二日果真早早起來梳洗,挑了件如意雲紋的窄袖衣穿了,便匆匆出門去。

南方的早春總有薄霧繚繞,太陽將升不升的時候漸漸散去,便分成了兩截,上半截澄明,下半截沉甸甸墜在台基下,花草底。人一路行來,恍惚有登雲之感。

謝家的晨昏定省尤其嚴苛,半點馬虎不得,扈夫人連同東西府分了家的幾個妯娌從老太太屋裏退出來,便停在外間受兒輩的請安。

清圓向來是最不起眼的,她挨在角落裏,跟著姐姐們行禮,扈夫人和幾位嬸嬸的視線都停在了清和身上。

二叔謝訓的夫人蔣氏,生了一張能言善道的嘴,雖家裏兒子狂嫖濫賭,也能從犄角旮旯裏挖出一番道理來,“娶的媳婦不中用,日日病西施模樣,過門一年了肚子也沒個動靜,哪裏能怪正元”,這是她常說的話。今日清和要聘人家了,她首先對清和說了兩句恭喜,復諄諄叮囑她:“姑娘家過了門子,頭一樁養好身子,先懷上一兒半女,將來在婆家的地位才牢靠。”

這話說得太早太早,要是按理來斷,是她這個做長輩的不尊重了。但自己家裏關起門來說的私房話,不好那樣頂真,清和便笑了笑,含糊地應了。

三叔謝憫的夫人裴氏倒沒有沾染太多市儈氣,即便到了四十歲的年紀,面上還帶著姑娘式的靦腆,對扈夫人笑道:“大嫂子近日可真辛苦了,三爺的婚事就在下月,如今又添了大姑娘,且要受陣子累呢。”

扈夫人面上永遠一團和氣,憐愛地瞧了瞧清和道:“兒女是父母的債,只要他們都有了好姻緣,我還稀圖什麽呢。婚事雖湊到了一處,還有兩位姨娘幫襯,老太太那裏也多有操心,料著還是可以應付的。”

裴氏很實心,殷勤道:“我近來不甚忙,倘或有搭得上手的地方,大嫂子只管差人來叫我。”

扈夫人還沒應,蔣氏便撂了挑子,“唉,我倒也有這個心呢,可惜這陣子一刻不得閑,府裏的事,莊子上的事一大堆,可要把人拖累死了。”心裏恨裴氏充好人,連累了她,便有意和稀泥,“三妹妹慣常是個好心的,哪一日也上我那裏走走,幫襯幫襯我?”

所以有的人就是這樣,好聽話最善於說,當真有事求上門,頭一個往外推的也是她。自己站幹岸,還不許人出頭,只要不和她穿一條褲子,她就話裏話外給人上足眼藥。清圓在一旁看得饒有興致,這高門大戶裏有形形色色的人,靜下來分析,是極有意思的一件事。

裴氏笑得訕訕,“二嫂子玩笑了,你府上動輒都是銀錢進出的買賣,我哪裏幫得上什麽忙!”

扈夫人忙打圓場,笑道:“你們各自都好生歇著吧,等到了正日子,只管來吃現成的就是了。”

那廂孫子輩的退出來,孫女輩的便整整冠服,魚貫入內請安了。

謝老太太坐在羅漢榻上,看著姑娘們福身下去,開口道:“你們漸漸也都大了,清和是姑娘裏頭最年長,今兒開國伯家下聘,你們借著姐姐的東風,都留下見見世面吧。”

眾人道是,復退了出來,清和嘴上不說,心裏其實並不稱意。清如和清容兩個處處給她難堪,今天這樣的日子,老太太卻要她們一同留下,萬一中途生出什麽事端來,豈不連她也叫人看低了!

她閃在邊上,憤懣地撕扯手絹,清圓見了便上前寬慰,低聲道:“大姐姐別擔心,她們只和你過不去,總不能和自己的面子過不去。外頭來人,到底還是要臉的。”

清和聽了,這才定下神來。

兩家結親,過禮是有時間定規的,日頭再爬上去一些,隱約聽見前院人聲沸騰起來。大家登時坐直了身子往前張望,月荃從門上進來,笑著給老太太納福,“恭喜老太太,恭喜大姑娘,開國伯家的大禮擡進了門,太太並兩府太太和三位爺在前頭支應。知州夫人拜了大媒,過會子就領開國伯大公子進來,給老太太請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