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那廂淡月軒裏,抱弦歡喜得緊,姑娘要罰抄的事,其實也不算什麽事了。她給主子鋪好了宣紙,一遍遍拿鎮紙捋平了,笑道:“我原說呢,姑娘怎麽穿著濕衣裳過去了。您平常是最仔細的,今兒見外客,反倒隨意起來。”

清圓縛好了袖子,提筆在硯台上蘸墨,穩穩一筆簪花小楷寫下去,只是笑著不作答。

春台嗐了聲,“我知道姑娘在想什麽,咱們又不盼著巴結親事。知州夫人跟前不周全,人家也只說姑娘年紀小,又是才回來的,不懂規矩。了不得親事躍過了姑娘說,反正姑娘不稀得,最後老太太發話讓添婆子丫頭,還是咱們賺了。”

是啊,不稀罕親事,也沒有存心和清如纏鬥的意思,她不過為達到自己的目的,剖開心說,甚至謝家的榮與辱,對她來說都不要緊。她才回來的時候,扈夫人確實沒有像對待旁的姊妹那樣對待她,這院兒裏除了抱弦和春台,只有兩個管庭院的婆子。其實單這幾個人,日子也不是過不得,如今她想添人,完全是為了召回以前伺候她母親的老人。

她手上不停頓,垂著眼道:“抱弦,你和月鑒相熟,私下找她通個氣兒,把下房那個婆子撥回來。”

抱弦應個是,探頭瞧外面,將要到傍晚時候了,透過院墻上的漏花窗,看見西邊的小跨院上了燈籠,迷迷滂滂的世界裏升起一點光亮來。她回身道:“越性兒再等一等,等天暗下來,月鑒要上各處查看門禁,那個時候說話方便些。”

清圓點了點頭,寫著寫著,發現筆下出了賊毫,便伏在案上,專心致志剔筆尖上的雜毛去了。

暮色四合,天要黑不黑的當口,抱弦挑著燈出了淡月軒。這時雨不下了,空氣裏有泥土泛起的味道。那盞小小的黃燈籠,底圈是鏤空的,照在地上,碗大一塊光斑。謝家在升州是大戶人家,老爺在劍南道做節度使,家小不便帶著,如數留在了橫塘。這片宅子,經營了總有二十年,一個院子連著一個院子擴建,到如今占了數十畝地。家業大,人口也多,一路行來,或近或遠,總能遇見一兩個婆子丫頭。

再往前,就是薈芳園了,那是老太太的園子,統歸月鑒管的,每天這個時辰,她都在這地方巡視。抱弦踮足看,果然見她帶著一個小丫頭在門上訓話,於是順著遊廊過去,笑道:“月鑒姐姐好忙的人兒。”

月鑒見了她,不須說什麽便明白了,吩咐身邊小丫頭道:“去找李奶奶,問她打車轎絡子的帳算清沒有。月底了,老太太要瞧賬,再含糊不清,我可要報上去了。”

小丫頭噯了聲,快步往西邊夾道裏去了。

抱弦調侃她,“姐姐如今是越來越有威嚴了,抵得上半個管家。”當初她們是同一批入府的,一塊兒吃飯,一塊兒受管教嬤嬤的打罵,兩個人又說得到一處去,所以交情很不一般。

月鑒道:“快別笑話我了,我情願像你似的,跟著伺候姑娘,也好過如今整日匆忙。你又不是不知道,老太太那脾氣,侍奉得好尚且沒一句窩心話,要是侍奉得不好……”後半截漸漸隱匿下去,搖了搖頭。

抱弦自然知道當差不易,闔府上下沒有幾個人是輕省的。只是這些話暫且不提,她有更要緊的事要同月鑒商議,便拉她到一旁,輕聲道:“今兒老太太發了話,給四姑娘院子裏指派婆子,你這裏人選定下沒有?”

月鑒道還沒有,“知州夫人一走,我忙到這會子,連一刻都不得閑,且沒顧得上呢。原想明兒再辦的……怎麽,你心裏有稱意的人麽?”

抱弦笑了笑,“既沒定,下房的陶嬤嬤,就派給四姑娘使吧。”

月鑒遲疑了下,知道她特意來討人總有個說頭。那陶嬤嬤尋常是個極不起眼的,在下房幹著碎催,她從沒有注意過她,如今四姑娘點名要,可見這人有些來歷。

她想了想問:“那陶婆子和四姑娘有淵源?”才說完就回過味來,“想是靳姨娘以前使過的吧?”

她們不是家生子兒奴才,十幾年前還沒在府裏,因此並不知道這番前因。抱弦左右瞧了沒人,方才點頭,“四姑娘在這府裏沒什麽依靠,老人使著可心,所以讓我來托你。”

月鑒長嘆了一聲道:“四姑娘是想姨娘了,聽說靳姨娘生下她不久就死了,四姑娘打小就沒娘。如今回了謝家,住著親娘以前的院子,自然願意以前的老人來伺候她。”

抱弦道:“可不,不管靳姨娘犯了什麽錯,四姑娘到底沒有錯。倘或能把人調進園子,自然是最好。萬一調不進來,也不強求,四姑娘不是執拗性子,過去了也就忘了。”

月鑒慢慢頷首,略頓了頓復道:“要把人弄進淡月軒,倒也不是不能夠,只是府裏人多嘴雜,怕背後生出閑話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