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謝府款待女客,有專門辟出的玲瓏小院。繞過一處影壁,便見一株芭蕉亭亭植在院子的東南角上。雨下得細密,打濕了新生的嫩葉,那闊大的,半透明的一抹綠在風雨裏輕顫,若逢檐上急瀉而下的水,便狂擺著,抖散了一身筋骨。

清圓的傘從垂花門上緩緩來,碧色的傘面,像飄在水裏的浮萍。門上婢女過來接應,抱弦熄了傘遞過去。才剛半路上雨又大了些,濺濕了四姑娘的裙裾,她忙蹲下來,抽出手絹替她拂拭。

清圓站在廊下往正房看,粉墻黛瓦下,有香樟做成的美人靠。雨天的時候,上方的竹簾錯落放下半卷,椅上簾下便騰出了窄窄的一道空白,女孩子們從其間經過,像一幅幅頗具情致的畫兒。

老太太房裏的月荃走出來,看見清圓便招呼,“四姑娘怎麽不進去?三位姑娘都到了。”

月荃原本叫月圓,後來為避清圓的諱,才改成了荃字。她倒是謝家為數不多的,心口合一的人,對清圓也同對其他姑娘一樣,不會看人下菜碟兒。

清圓噯了聲,說就來,月荃明白她的用意,自己年紀最小,有三個姐姐在前,必須拿捏好分寸,不能越過別人的次序。說來怪可憐的,四姑娘自幼不在府裏長大,如今冷不丁的回來,其實沒幾個人拿她當家裏人看待。她處境艱難,小小年紀寸步留心,越是這樣,越是叫人瞧著心疼。

月荃比了比手,“姑娘進去吧。”說完瞧著她的背影,納罕道,“怎麽弄濕了衣裳?”

抱弦停在門外,輕描淡寫順嘴一提,“喏,二姑娘跟前的綠綴澆了四姑娘一身,原說要回去換的,又怕老太太等急了,著忙過來了。”復又一笑,“四姑娘倒沒往心裏去,仗著年輕身子骨結實,不怕生病。”

那廂清圓進了門,因知州夫人算熟人,老太太和太太便陪著在東邊梢間裏說話。前廳和梢間拿冰裂紋心屜的插屏隔開,人一路走來,裏間是看得見的,便聽知州夫人咦了聲,“我早前常來往,竟沒見過這位姑娘。”

清圓進了裏間,先給客人行禮,再見過老太太和扈夫人。老太太因頭風還沒好,戴著眉勒子,但見客時絕沒有沉沉病氣,應答也有章法,一筆帶過敷衍,“這是我最小的孫女,叫清圓。”

知州夫人是明白人,一下子就了然於心了。起先還很有興致地盯著清圓瞧,後來便移開目光,落到手裏的青瓷小茶盞上去了。

“你坐吧。”扈夫人指了指清容下手的位置,對清圓說。她是謝紓的正頭夫人,一張臉上總帶著冷冷的神氣,但府裏人都說她心善。清圓第一次見她,很驚訝於她的容色,看得出她年輕時是個美人,雖不常笑,眉眼間自有一段風流蘊藉。

清圓坐定後,她們又續上了先前的話題,大抵是說開國伯家的大公子到了說親的年紀,知州夫人頭一個便想到了謝家。

“升州的高門大戶不少,要論姑娘的德才,到底還要數節使①家。”知州夫人的目光從一溜姑娘臉上劃過,笑著說,“瞧瞧,這樣的門楣,這樣的好相貌,可著橫塘找,再沒有第二家了。不瞞老太太和夫人,開國伯的夫人是我繼姐,她既托了我,我也當自家的事來辦,因今兒登門求見了老太太,想聽聽老太太的意思。”

開國伯是正四品上的官,食邑七百戶,好賴也是個爵位,況且又是大公子結親,認真說起來是門好親。謝老太太頷首道:“門第自是沒什麽可挑揀的,只是不知道大公子人品才學怎麽樣。”說罷一笑,“我家雖是武將門第,祖上也出過幾位學士,兒女婚事上頭不敢馬虎。夫人同咱們是舊相識了,有些話也不背你。嫁女兒不同於娶媳婦,別人家的姑娘上咱們家來,咱們自是不虧待的,可咱們家姑娘給了人家,好賴全憑人家,須得是人品好的,咱們才能放心。”

知州夫人一疊聲說是,“老太太的顧慮,我何嘗不明白,咱們既是舊相識,我總不見得坑了姑娘。要說開國伯家的長子,那是可造之材,今年才中了貢士。家有祖蔭,還願意一步步考取功名的,如今年月可不多見了。老太太有了年紀,見的人多,聽的事也多,是不是這個理兒?”

這樣聽下來,是沒什麽不滿意的了。只不過家裏的孫女多,也不知開國伯家看中哪個,又不好直龍通打聽,便道:“幾個孩子都是我最心疼的,給了哪個我都舍不得……”

知州夫人的目光落在清圓身上,要論相貌,這個自是無可挑剔,若沒有她母親的那档子事兒,只怕滿升州都搶著要求娶,可惜……

眾人的視線都隨知州夫人調過來,一時各有各的顏色,各有各的揣測。

扈夫人輕咳了一聲,對身邊嬤嬤道:“茶都涼了,還不再添一盞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