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五章

“不僅如此。” 姚玉容看著他,有那麽一瞬間猶豫,是否應該全盤托出,但很快,她就認為,想要獲得信任,就必須先得付出信任——你不能指望自己隱藏著事實,卻想讓別人對你毫無保留。

真誠。

也許政治中不需要這個,可是人與人的交談之間,仍然需要。

於是她說:“還有一件事情。”

謝璋問道:“什麽?”

“嗯……”姚玉容戲謔的提示道:“很多人都在揣測的一件事情。”

說到有關於謝安,最多人揣測的大約就是,“他”究竟要不要皇位?

不過,謝璋直覺她要說的應該不是這個。

那麽,是……

看著對面那張精致清麗,雌雄莫辨的面容,謝璋似乎想到了什麽,神色怔愣了起來。

——謝安究竟,是男是女?

但他的教育讓他習慣了委婉的迂回暗示,而不是正面揭開那層迷霧。“你是說……”

所以直接的那部分,就由姚玉容自己負責。

她微微笑著,直視著謝璋的眼睛,輕聲道:“我是女人。”

說完之後,她就看見對面的謝璋瞪大了眼睛,表情都似乎空白了一瞬,於是姚玉容十分貼心的頓了頓,給了他些許反應和理解的時間,接著道:“我知道很多人很在乎這個答案。”

“我不……”謝璋聽見這話,猛地回過神來,下意識的就想要反駁。他想證明,自己並不是那些人之一。因為他知道,那些人——包括他的外公和舅舅們,甚至還有自己的母親——他們追究和探索這個問題的答案,是為了要傷害她,擊敗她。

盡管他的大多數……或者說,好吧,全部的親友,都要與她為敵,他也忍不住為自己低聲辯護道:“……我沒有。”

他沒有想過要傷害她。

——從來沒有。

姚玉容只是笑了笑。她溫和的擡睫看了他一眼,就像是在包容的說,沒關系。

如果謝璋也參與了其中,那麽此刻他是不可能坐在自己面前的。

而如果要責備他為什麽從沒有制止過他親人的計劃,這對一個才十幾歲的少年來說,未免也太過苛刻了。

“我知道。”姚玉容道,“事實上,你母親……還有韋家做的事情,我都可以理解。他們只是想保護自己的家族,保護家人,保護你。盡管我們立場不同,但其實人人都在做著一樣的事情,也許大多數這種鬥爭,區別只在於……誰技高一籌,誰又技不如人。”

“但是,璋兒,如果你要站在比他們更高的地方,就必須發現和理解這其中的狹隘之處。你需要明白,為什麽可以理解,卻不能縱容。”

謝璋有些迷茫的看著她。

可是姚玉容沒有直接給予回答,她只是豎起了兩根手指,循循善誘道:“之前的第一個問題是,國法維護的是什麽?現在是第二個,君王的責任和義務是什麽?”

她心想,她以前可最討厭這種老師了,提出問題,又不肯馬上告訴你答案,故弄玄虛,裝模作樣,叫人討厭。但現在她不得不無奈又好笑的理解了曾經的師長們,因為有些問題,你總要自己思索,然後得出自己的結論。

“你現在不必急著回答。接下來有的是時間給你去思考。”姚玉容道:“現在,我們還有別的事情更加重要——為了不讓我們之間生出其他什麽不必要的隔閡來浪費時間,我們就趁著這次機會,開誠布公的說清楚吧。”

“是的,我有一些特別的力量,但那……並不足以馭使鬼神。我放出那些異象……因為想引起你的注意。撒罕納斯誤以為我懷上了半人半神的孩子,在西疆的神話故事裏,半人半神的英雄會成為人們的領袖——那正是我希望你能做到的事情。還有,我是女性。你的父親知道這一點,但他並不在意。因為我和他的目標是一致的,為此比起血緣,比起是否是自己的兒子,他更在意自己的繼承者,是否能夠理解自己,並且不會偏離道路。所以我將你帶來這裏,在西疆,我會教導你,把我們的世界展示給你,觀察你,並且評價你,是否合適。你能接受嗎?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嗎?”

姚玉容一一說完,看著謝璋,並沒有強調什麽“這些就是我的全部秘密”,但她釋放出了足夠多的“我的世界已經為你打開”的訊號。

作為回應,謝璋靠了過來,走了進來。

——當然不是說他的肢體,而是他的心靈。

密閉的帳篷裏溫暖而昏暗,草原的風在外呼嘯著撞上密實的氈布,卻無法撼動帳篷裏的空間半分,不由得叫人感到一陣莫名的心安。

空氣中飄散著奶茶的香氣,與草原上的土木腥氣混雜在一起,間或還有動物毛皮的特殊膻味,那是謝璋陌生的氣味,叫他甚至有些頭暈腦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