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3章 噩夢

楚國夫人懷胎八月,再過一兩月就將臨盆,隨侍宮人自是人人懸心,盼著夫人平安生產,生怕夫人與龍裔有個好歹,每日裏加倍留心伺候,個個都小心緊張得很。

然一眾宮侍的緊張小心,全加起來,也比不上當朝天子一人,聖上每日裏除了召見朝臣、給太後娘娘請安後,其余時間,俱與楚國夫人一處,就連批看奏折,也要守在楚國夫人身邊,每批閱上兩三道,就要同楚國夫人說說話,問問夫人可餓可渴、身體如何、心情如何等等,但凡夫人似有不適,便急傳鄭太醫來看,以至鄭太醫一天要往禦殿跑上七八回,回回都被急吼吼地召來,炎炎夏日,一把年紀,跑得氣喘籲籲。

按醫理,楚國夫人腹中胎兒五個月左右時,即可把脈預判胎兒性別,想來聖上那時候,應也早命禦前太醫把脈探看過,但直到現下楚國夫人孕有八月,聖上仍未對外透露,楚國夫人腹中懷的,究竟是位小皇子還是小公主,以至一眾盼做皇長子養母的妃嬪,只能每日邊暗自揣測著,邊提前做好準備,努力修身養德,以求在聖上與太後娘娘面前,留個可為良母的好印象。

一眾妃嬪之所以會如此想,自是認為大梁朝皇長子的母親,怎可為犯下謀逆大罪的罪人之後,按律,楚國夫人誕下龍裔後,就該立遭誅殺,就算聖上顧念舊情,留楚國夫人一條命,也不可讓堂堂皇長子,認這樣的罪人為母,養在罪人膝下,為皇長子未來計,為大梁聲譽計,都必得為皇長子選挑一位身家清白的養母才是。

諸妃嬪如此想,自是合情合理,甚至她們背後的世家,見自家之女入宮數年淡寵無所出,也想著如能平白得一個皇長子,那真是再好不過,遂前朝後宮,許多雙眼睛盯看著承明殿,既盼著這位獨占聖心、令聖上冒天下之大不韙、長情盛寵的楚國夫人,生產完即丟了性命,又盼著她在丟了性命前,能生下一位健健康康的皇長子,好成為他們手中獨一無二的砝碼。

但在當朝天子心中,這孩子是他的骨中血,怎可做了別人的砝碼,孩子的母親,更是他的心尖尖,怎可與孩子分離,他們一家,該一生一世長相守才是,誰若真敢將這心思動到這裏來、將手伸到承明殿裏來,那天子一怒、流血七步,可不是玩笑話。

皇帝如今心裏,總只盯著三件事,第一件當然是溫蘅孕事,第二件為督令溫羨統查的定國公府謀逆案,第三件則是另一種可能下的雷霆準備,這三件事,俱與溫蘅有關,溫蘅,自也是他的重中之重,他每天幾與她形影不離,算著她的臨盆日子,離那預產日越近,便越是期待兼緊張,以至夜裏一時做美夢,一時做噩夢,在冰火兩重天裏,來回顛倒不停。

而很不幸,今日夜裏,皇帝做的是噩夢,還一重接著一重。

夜寂無聲,寢殿沁爽幽涼,皇帝卻一身大汗淋漓地驚醒,一睜眼醒神,便在微弱的燈光中,去尋看身邊人,等看到她正闔目靜睡、睡顏安然,一顆兀自驚顫的心,猶是不能全然落入腹中,回想那夢中可怕情形,仍是心有余悸,暗擦了擦面上細汗,復又在她身邊躺下,輕將她摟入懷中。

然溫蘅臨近臨盆,身子越發沉重,夜裏睡得淺,皇帝這般輕輕一摟靠,她便烏睫微顫地醒了過來,微側首看去,見皇帝正雙目漆亮地凝看著她,眸光微微閃爍著,面頰還似留有汗意,幾絲烏發因汗貼在鬢側,像是剛驚醒不久,倦沉地問了一聲:“怎麽了?”

皇帝悶聲道:“……就……熱醒了……”

殿地上青甕裏的冰山,默默淌融滴水,白日裏幾不可聞的聲響,在這靜寂的幽夜裏,如山泉流濺,輕靈地滴送涼意,令這本該熱意蒸騰的暑夜,如秋夜幽涼,溫蘅靜默不語,只微垂眼簾,重又轉臉向裏,皇帝在後小心問道:“朕是不是吵醒你了?”看她不說話,又問,“還是腿腳腫得難受,睡不安穩?”

因為孕期已長,身子越發沉重,本就體虛的溫蘅,又在這漫長的孕期裏,數次歷驚,長期心神郁結不解,盡管後期有加重調理,但在這臨盆之期日近時,還是有些調理恢復不足,近來腿腳處都微有浮腫,有時夜裏為此難受難眠。

皇帝看在眼裏,自然焦心,跟著太醫嬤嬤學了一手好按摩,夜裏見她腿腳難受時,便為她輕柔按按,助她安眠,此時看她似不舒坦,便欲坐起身來,“朕幫你按按……”

溫蘅微微搖頭,“不用”,她輕聲問,“陛下是又做噩夢了嗎?”

皇帝默了默道:“……沒有,夫人別多想……朕是做了一個好夢,夢見和孩子們捉迷藏玩,孩子們太聰明,朕躲得雖隱秘,可還是就要被找到了,心裏著急,一急就出汗了,不為旁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