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4章 橫死

按規矩,她這般行止,極為僭越,若是後宮妃嬪如此,定遭貶位治罪,若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嘉儀如此,也是要受他狠狠斥責的,但皇帝面對溫蘅,生不出這些心思來,只走上前去問她,“夫人用過早膳沒有?”

溫蘅微微點頭,眸光仍落在手中奏折上,皇帝看她看的是溫羨遞來的折子,握住她的手道:“鄭太醫說夫人該少食多餐,夫人再陪朕用一點吧,這折子上的事,朕講給夫人聽就是。”

他攜溫蘅至膳桌旁坐下,邊用著薏仁膳粥,邊同她講著定國公府謀逆案的調查進展,看她聽得專注認真,猶怕她會因希望突然落空而受刺激,畢竟此事極為復雜,什麽樣的枝節突然橫生都有可能,遂在言至末尾時,小小地潑了一點涼水,道此事龐亂復雜,可能一時之間難以徹底查清,讓她莫要心急,真相需要時間,也定有一日,會大白於天下,冤情得雪,善惡有報。

言罷,皇帝將一碟她近來愛吃的玉芙糕,拿放到她面前,勸道:“夫人再吃一些吧。”

他聽人說,生孩子是一件力氣活,再看溫蘅除了腹部隆起,身上並無多少豐腴,一如從前清瘦,心中擔心,頗想將她喂得精神健壯一些。

但溫蘅卻輕搖了搖頭道:“我吃不下了,陛下慢慢用吧,我出去走一走。”

這“走一走”,也是鄭太醫囑咐過的,皇帝忙讓雲瓊等人跟著小心伺候,又溫聲囑咐道:“時候不早了,夫人略走走就回殿歇著吧,小心外面日頭曬著。”

已是日上三竿了,平日裏,皇帝這時候該正召見朝臣議事,昨日令傳今日面聖的朝臣,也已等在禦殿之外,溫蘅在春纖的攙扶下,走出殿門,朝外走了十來步,便望見了候在禦階之下的陸崢。

陸崢亦望見了她,與其他佇立不動、直接無視她的朝臣不同,朝她這個無名無份的罪人之後,躬身行禮。

自那日太後壽宴後,溫蘅再未見過陸崢,此時乍然相見,背負著天下皆知的風月醜事,以一個按律當誅的罪人身份,再不是從前身為“辜先生之女”時,可與小陸將軍隨意閑談的時光,與他近交,怕還會壞了他的聲名,遂微垂眼簾,欲掠走離開。

但,小陸將軍卻當著其他朝臣的面,直接朝她走了過來,在她身前不遠處站定,再一躬身行禮,自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絲帕道:“稚芙知道微臣今日入宮面聖,便央求微臣,將這帕子,轉交給夫人,微臣原想著面見陛下時,道出此請,既已先見著了夫人,便鬥膽當面獻給夫人。”

溫蘅接過那方雪帕,見那帕子一角繡著青碧的蘅蕪花葉,繡工瞧著稚嫩得很,雖似極力認真刺繡了,但針腳仍不免有些歪歪扭扭,手撫著問道:“這是稚芙親手繡的吧?”

陸崢含笑道“是”,“稚芙近日在家學女紅,央著教導嬤嬤先教她學繡蘅蕪,便是想將親手所繡的第一件繡品,送與夫人。”

稚芙上次在紫宸宮住了七八日後,便被她姑姑陸惠妃派人送回家去了,溫蘅與稚芙許久不見,心中也是想念,收下這方雪帕道:“煩請將軍替我謝謝稚芙。”

陸崢道:“怎敢擔夫人一聲謝,該是微臣與稚芙,謝謝夫人才是,那道攢心梅花絡,規整精美,若無夫人相助,稚芙可編不出來。”

“只是舉手之勞罷了,將軍不必言謝”,溫蘅看向陸崢肩臂,問,“將軍身上的傷,可都好了?”

陸崢再一拱手,“早已大好了,多謝夫人關心。”

溫蘅忙虛扶陸崢直身,“將軍是為救我傷的,我關心是應該的,將軍如此言謝,倒使我越發慚愧了”,她言至此處,不由面露歉意,“……將軍為我,兩三月拿不得刀劍,我該多多上門探望的,只是……”

陸崢見她如此,立道:“夫人不必掛懷,夫人善意,微臣心知心領”,微一頓,又道,“人生在世,常有許多不得已,夫人先前與微臣不得相見,如今卻可在此相談,可見人世際遇常變,一時不代表永久,今時身陷低谷、仰見陰霾,明日或可就見海闊天空,夫人萬事當放寬心才是。”

溫蘅聽他這話,似有深意,沉默不語,又見陸崢深望著她道:“前路或還將有坎坷,萬望夫人切莫低沉,萬事寬心為上,養好身體,平安誕下龍裔,迎等來日。”

承明殿內正用早膳的皇帝,原正喝著碗內的薏仁粥,不經意間一擡眼,透窗瞥見陸崢那廝,竟正站在溫蘅身前,與她深深四目相望,抖著張破嘴皮子,不知在說些什麽,只把溫蘅似聽怔了,亦深深地凝望著陸崢,看得他登時一口粥嗆在喉嚨裏,抖肩直咳。

趙東林忙上前為聖上拍背,拍了沒兩下,就被聖上一把推開,止住咳嗽的皇帝,匆匆漱了個口,就大步向外走去,人還沒走到他二人跟前,就先高喊了一聲:“陸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