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8章 握足

趙東林見原本要走的武安侯,聽得那一聲女子尖叫,立回轉過頭,怔怔盯看著窗邊的兩道人影,心也跟著一緊。

他想要速勸武安侯離開,可又怕勸得太急,又似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,反似坐實了那殿內尖叫的女子,正是武安侯的妻子楚國夫人……

人前八面玲瓏的禦前總管,今夜此時,真不知該如何為聖上這樁秘事周旋,只能在心中祈盼殿內兩位,別再滯在外殿,也別再整出什麽動靜,好讓武安侯只疑心自己聽岔,速速離開。

而殿內兩位,卻並未能如他祈盼,溫蘅踩著碧璽珠,人往後摔後,被連忙大步向前的皇帝,摟腰抱接在懷中,她還未站穩,即被皇帝趁勢打橫抱起,抱坐在窗下。

溫蘅自是要掙紮離開,可卻被又皇帝緊緊箍在懷中,推搡不開,情急之下,低下頭去,張口就咬皇帝的手臂。

皇帝卻像覺不出疼,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咬,口中呆呆道:“夫人在給朕蓋章……”

咬了好一陣兒,都快見血了,緊箍著她肩腰的手臂,也沒有松開分毫,溫蘅泄氣松口的瞬間,自己的手,立被皇帝撈起,送到唇邊,“朕也給夫人蓋一個……”

預想中的疼痛,並沒有到來,落在她手背上的,不是尖牙利齒,而是輕輕涼涼的一個吻,皇帝握著她的手,翻來覆去地看,對著明亮的燈光,一根根掰看著她的手指道:“真好看”,又將醉意幽亮的眸光,落在她的眉眼鼻唇處,輕聲喟嘆著近前,“夫人哪裏都好看……”

他抵近與她貼面相看,輕聲問道:“朕好看嗎?”

溫蘅此刻是心急如焚、氣恨交加,她脫不開身,又知道外頭的趙總管等人,不會進來幫她拉走醉中的聖上,又心憂哥哥處境,擔心她久久不回玉鳴殿,太後娘娘親自找來,撞見這一幕,又忍不住想明郎受聖上召見,既不在建章宮,可是回花萼樓去了,回去見不到她,是否正在四處找尋……越想越是心亂,眼瞄到榻幾上的花觚,簡直恨不得抄起來砸暈聖上,以求脫身,哪有心思回答皇帝好不好看。

皇帝看溫蘅不說話,自己低低回答道:“……朕不好看,朕惡心……”

他手撫著她的鬢發,輕輕嘆了一聲,“夫人傷了朕的心了……別人說什麽,朕不在乎,可夫人說朕惡心,就像刀子插在朕心裏……朕心裏,很是難受……這些天,只要一靜下來,夫人的話,就總在朕耳邊回響……惡心……惡心……夫人說得對,朕對不住明郎,也叫夫人難受了,若朕與夫人真是……”

皇帝言至此處,頓了頓方道:“……那夫人心裏,定然更加難受,也更是覺得惡心……可說實話,朕不在乎,這事攔得住世俗名分,可攔不住朕的心……”

他想了一想,自嘲似的笑了一聲,“……是挺惡心,滿口仁義道德、禮儀綱常,可心裏面,只為能與夫人一起,便什麽也不顧……”

“……朕原來是這樣的人啊”,皇帝喃喃道,“在遇到夫人後,朕才知道,朕原是這樣的人,元弘原是這樣的人……只要和夫人在一起,便高興,見不到夫人,便難受……朕心裏裝了許多,江山、社稷、親友……可元弘心裏沒那麽多,元弘的心很小,只裝著夫人,心裏的每一刻,都想著夫人……但夫人不要元弘……不要元弘……元弘來晚了一步,夫人就不肯要元弘了……”

“……都說朕是天子,可天子,也是凡夫俗子,沒有辦法未蔔先知,青州琴川城裏藏了位叫朕魂牽夢縈的女子,沒有辦法令時光倒流,好早些與夫人相識……除非……除非是在夢裏……”

“……昨天夜裏,朕做了一個夢,夢見夫人小的時候”,皇帝吃吃笑了一聲,聲音也放輕了些,好像大聲會摧毀了這琉璃夢境似的,要捧藏在掌心中,小心翼翼地說,“……真奇怪,明明並不知道夫人幼時是何模樣,可在夢裏看到的第一眼,就認定了是夫人……起先是歌聲,朕循著歌聲,找到了夫人,在清池旁的杏樹上……就是明郎從前摘杏砸朕的那一棵,可他不在夫人的身邊,只有夫人一個人,倚靠樹幹,坐在粗壯的枝幹上,輕晃著兩條纖細的小腿,羅裙軟的像雲煙一樣,繡鞋上的細鈴,隨著歌聲,‘叮叮當當’地響……”

“……朕走到明似煙霞的杏花樹下,夫人發現了朕,也不唱歌了,手撐著枝幹,好奇地俯看著朕,朕問夫人,明郎呢,夫人反問朕,明郎是誰,朕立時懊悔有此一問,不敢再說話,夫人又笑,問朕是和人打架了麽,朕低頭一看,原來朕也變成了一個小孩子,身上穿著比武摔跤的衣裳,皺皺巴巴,邋裏邋遢的,全身上下,沾滿了泥塵,灰頭土臉……”

“……朕大窘,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,可又怕鉆進地縫裏,夫人被人拐跑了,就僵站在樹下不動,夫人又問朕,是和誰打架了,朕不知怎的,脫口而出,是明郎,夫人又問,明郎是誰,朕悔得恨不能拿頭撞樹,閉口不言,夫人也不再追問,只問是誰打贏了,朕連忙道,是朕贏了,夫人就笑,那你要比那個明郎厲害一點啦,朕連連點頭,還沒高興一會兒,夫人又道,可看你身上衣裳,可見贏也贏得不輕松,那個明郎,定也不差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