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(第3/6頁)

“柳星再也回不來了,人命就這樣輕微,為什麽?我們征戰遊沙場,流盡血汗,又是為了什麽?為了死後追封一個虎賁將軍?”

壓抑已久的悲慟噴湧而出,“可我只要柳星活著,什麽江山社稷都比不上一個活著的柳星啊……”

熱淚滾滾而下,打濕了塵蒙血染的征衣。

莊嚴突然跌跪在地,七尺男兒號啕痛哭,聞者個個鼻酸。

羅文琪強抑悲聲,眸光轉向高靖廷,“請大將軍下令撤兵吧……”

一個“兵”字剛離唇,大股的鮮血便從口中噴出,挺直的身軀緩緩仰天倒下。

高靖廷大驚,搶步沖上抱住了羅文琪,緊緊擁在懷中,心似刀割,大滴眼淚落在那蒼白如雪的面容上,劃出道道濕痕。

梁副將跪下了,沙近勇跪下了,所有的將士全部跪下了。

男兒膝下有黃金,只為英雄方屈身。

高靖廷牙挫得格格響,終於迸出兩個字:“撤兵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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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天朝與柔然的大決戰中,敕勒在柔然兵困力危時乘機出兵,使柔然腹背受敵,大敗潰逃,損失慘重,敕勒則一舉搶占了大片土地,俘獲牛羊馬匹無數。

敕勒祖先原為柔然之奴,幾百年受盡欺壓,這次總算揚眉吐氣,人人歡欣鼓舞,連續數日大開酒宴慶祝。

經此一戰,摩雲威名遠震,敕勒上下皆把他看作天神,極為敬畏崇拜。

國勢既振,敕勒各部落首領萌生了立國之念,將先前松散的聯盟部落組成一個權力集中的國家,以求更完善的統治。這一國可汗,無疑就是摩雲了。

提議一出,摩雲當場便婉言謝絕,眾首領吃驚之余,百般勸說,又公推奇勒布前來說服。

奇勒布隱約知道摩雲拒絕的原因,婉勸道:“敕勒立國不易,幸虧出了你這個英雄,才有今天的威勢。你身上擔著我敕勒數十萬百姓的期望,怎麽能為了個漢人就不顧國家?敕勒還要靠你開疆拓土啊。”

摩雲仰望著高遠的藍天,“如果沒有阿宣,摩雲早已埋骨荒山,哪還有今天?咱們草原上的英雄,最講究知恩必報,人壽天定,誰知哪天我就會戰死沙場?在這個世上,阿宣唯一的親人就是我。八年前我已負了他一次,累他受盡痛苦屈辱,這一次,我絕不會再錯過了。”

奇勒布急道:“你走了,敕勒交給誰啊?各部落互不服氣,會再興風波的。”

“姐夫,你才智武功都不輸給我,可汗之位就由你來當吧。對不住,我今夜就要走,免得他們知道我的打算,哭天搶地攔著不讓走。”

“你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。”奇勒布一把揪住不放。

摩雲笑道:“我已經把我名下所有的牛羊都分掉了,奴隸也全放走了,只帶走我親手訓練的五百名衛士……姐夫,你要好好照顧我姐姐。”

用力抱了抱奇勒布,取出金狼令塞在他手中,一聲呼哨,十余名衛士閃出,簇擁著摩雲離去。

奇勒布爾呆看著金狼令,又遙望他遠去的背影,實在想不通,世上竟有人真的放棄即將到手的一國權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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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夏的邊城炎熱多雨,處處彌漫著郁積的氣氛。

黃昏時分,屋內仍很熱,高靖廷坐守在床邊,目光始終不離昏迷的羅文琪。

自疆場病倒之後,過度的勞累、憤懣、悲痛使羅文琪原有的吐血舊疾猛烈發作,一直高燒不退。糟糕的是,神志不清的羅文琪還保持著戰場上的警覺,不論何人靠近,都會受到他毫不留情地攻擊,唯有對高靖廷才會放松戒備。因此拭身、換藥、喂食都是高靖廷親自料理,日夜看護。

天氣太熱,怕傷口包紮捂住會潰爛,桑赤松囑咐讓羅文琪裸身躺在牛皮席上,只在腰間搭塊白布,一個時辰以涼水拭身一次降低體溫,兩個時辰換一次藥加速傷口愈合。一連七日,傷口都已結了痂,人卻還沒醒來。

“你這個庸醫究竟下了什麽藥,文琪為何總也不醒?”高靖廷一見桑赤松就暴怒。

桑赤松委屈至極,“他是內憂外患,積勞成疾,心病大過傷病,我的方法都使完了,醒不醒得靠病人自己的意志。”

高靖廷心裏明白,這一次,羅文琪所受的打擊實在太大了,柳星慘死,報仇無門,哀大莫過心死的絕望,任何人都難以承受。

“文琪,醒來吧……”高靖廷喃喃低語,目光定在羅文琪身上。原本光滑白晳如美玉一樣的肌膚傷痕累累,使那優美勻稱的身軀別具挺拔勁秀之感。

雖然每一條傷痕都是勇士的榮耀,可是高靖廷手指撫過時,感受到的,卻是綿綿的心痛。

“五哥,不要走,是我,五哥……”羅文琪忽然不安地掙紮,手無意識地伸出,表情痛苦,汗出如漿,仿佛陷在噩夢中。

高靖廷怔住了,這些日子來,羅文琪高燒時偶爾囈語,叫的全是柳星,想不到今天竟呼喚起了摩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