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0章 洞房花燭(第3/4頁)

她展開雙臂,如捧著天下最珍貴的寶貝,將那孩子呈在太皇太後眼前。

“您抱抱他,抱抱他吧。”

老人沉入多年前的回憶裏,她怔怔地伸出手,恍惚間那小小的孩子睜開眼,沖她咯咯地笑,繈褓裏的手有力地揮舞著。

——皇後抱抱他吧,明日就將他送出宮了。

她不敢,她抱了,就無法松手。

“皇祖母,您抱抱他吧。”淚痕滿面的女人無比期盼地懇求道,托高的手中,孩子動了動。

太皇太後撐住榻沿,捂著胸口喘息道:“將孩子給我,阿春,快,快,孩子……”

嬤嬤急忙接過醒來的小皇子,孱弱的哭聲在室內響了起來。

樂妃的手在空中徒勞地抓握了一下,轉而死死揪著地毯,抖著聲音哄他:“不哭……乖,這是曾祖母,不哭……”

她的話語被巨大的悲傷哽住,轉過身說:“我希望在所有人都傷害他的時候,他還能有一個親人,在最艱難的日子幫他挺過去。他如果能長大,是上輩子的福氣,如果不能,就是命。”

她停了須臾,“我想讓他有個姑姑。”

一個對他的父親沒有怨恨,可以在朝堂上舉足輕重的親人。

她做了最壞的打算,國若亂,這孩子未必不能像那位郡主一樣離開明都;國若亡,他也有可能憑親緣逃過一劫。

眾所周知,天子的婚書已到禮部的案頭,只有郡主回到明都出嫁,這樁婚事才不會落天下笑柄。

諸邑,諸邑。

那是她最後的希望。

太皇太後將孩子放在膝頭輕顛,哭聲奇跡般地減弱了。

“你且先回去……”

還未來得及說罷,殿中人眼前便卷過一陣幽冷的風。

“哧!”

殷紅的血跡順著樂妃的發絲滴到白裙上,她的身子如落葉一般頹然倒地,胸口插著一把尖亮的燭剪,只余銀色的把手暴露在衣物外。

原本放在角落的燭台被撞散一地,紅色的蠟燭在毯子上滾來滾去,留下鮮艷的血漬。

“荒唐……”太皇太後抱著孩子搖搖欲墜地站起來,“荒唐!”

“這世上除了他的母親,還有誰一心一意為他打算!你以為你死了,皇帝就能好過嗎!”

樂妃慘白的臉上浮出些許紅潤,目光始終停留在安靜的孩子身上,“至少……他不用為我向皇後周旋了……”

“我只是,不想讓這孩子同他父親一樣啊。”

她呼出最後一口氣,眼裏的光彩猶如流星劃過天際,彈指間便熄滅了。

太皇太後僵硬地站在堂上,手裏的繈褓似有千鈞之重。

屏風後不知何時有了腳步聲。

“陛下,陛下。”

宮人惶恐的聲音將神思拉回,她擡眼,重病多日的皇帝踏著一灘血,筆直地站在她面前。

蘇桓看著地上冷卻的屍體,又看著太皇太後,沒有開口說一個字。

“她今年多大了?”內侍清理地面時,沈菁忽地問道。

鮮血染透了雪白的衣裙,女人的臉也是雪白的,細眉彎如柳葉,唇形天生微翹,仿佛不知道什麽是憂愁。

“十八了。”

蘇桓說罷,掩口大咳起來,點點紅色在帕子裏觸目驚心。他一邊咳一邊笑,眼角笑出了淚,最後捂住眼睛,靠在花罩上。

“婆婆,她只比阿秦小三天。”

*

“婕妤在西行的馬車裏自盡了。”

樊七彎腰站在屏風後,額上冒出些許冷汗。消息剛傳來他就報進了沉香殿,今上正在歇息,可衛家人的事情馬虎不得。

沉沉的帷幔被掀起一角,屋裏仍是黑的,暗中卻有雙眼睛明若曜石。

只一瞬,今上便打回紗簾,壓低嗓音從帳中吐出兩個字:

“厚葬。”

仍要厚葬,不僅是為了將來給衛氏昭雪,還要踐行從前的誓言嗎?樊七應了聲諾,又通報過時辰,悄悄退下。

——陸衛兩家若有遺存血脈,只要安分守己,王放此生都不會再動。

可這次是他們不安分,怨不得他。

前些日子他確實去了城南,在滌塵觀裏走了一趟,衛清妍無意隱藏事實,一心求死。六年前他讓她入宮逃過滅門,現在將這條命收回來也不是難事,但彼時望著靜室裏衛喻的牌位,他忽然動了點幽微的心思。

是不是他殺戮太重,所以枕邊人才頻頻出事?

他曾說過不會讓她像自己的母親或元皇後那樣,她應該好好地做她喜歡的事情,治病救人,而不是如今這般,連自己的性命都無法掌控。

若衛清妍真的想死,他可以把她和衛氏族人葬在一起,若沒這個膽子,到了僻遠之地,任她自生自滅,他已經仁至義盡。

遠遠的鼓聲響起了,今日的朝會不可缺,匈奴上了火漆的信每天雪片似的飛到案上,不久就要做出決定。

王放慢慢地把手臂從被子裏抽出來,她攥的緊,一時半會還沒法下榻。他只得微嘆口氣,一面輕拍著她的背,一面拎過個枕頭代替他的肩膀。她的病沒有加重的表現,白日裏還能精神百倍地出宮看診,他只希望那不是故意做給他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