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0章 直搗

日薄西山,望澤城外鳴金收兵。

朝廷十萬人和越藩的大軍針鋒相對,據說卞巨已出了楚州,來到南安省界鼓舞士氣。今上卻不急不躁,對上直軍放心得很,一整天都在衙門裏看戰報文牘。

羅敷被臨時叫去衙門,坐在後堂等候,河鼓衛通報了一聲,她就糊裏糊塗地去前廳會客。

來者是個精瘦精瘦的軍人,滿面褶皺,穿著鎧甲,右臂被布條吊著。他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,王放進了屋,立刻免了他站起,還問了聲好。

她知道王放對熟悉的人不擺架子,見他這麽恭敬卻還是頭一遭,恐怕這筷子精大有來頭。

王放在她身邊坐下,她才敢落座,他不苟言笑,她也神情嚴肅,坐得和旗杆似的。

“這是秦夫人,太醫院左院判。”

羅敷惴惴不安地試著打招呼:“將軍幸會,您的傷可要下官幫忙驗看?”

筷子精哈哈一笑:“秦夫人有禮,不用不用,我這把老骨頭還硬著。倒是陛下召臣來有何要事?”

王放看了羅敷一眼,語氣緩和:“錢伯,她是外祖胞妹的外孫女,公主只有這一名後裔。”

姓錢的將軍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,呆呆地盯著她,像是沒想到陸家還留了個沾親帶故的苗。羅敷被他看得發毛,略微低頭做出副不好意思的樣子。

她弄清楚了,這是要談家事。王放認劉太宰為外祖父,在這些舊部跟前以從前東朝的身份自居,陸家軍這些年受了許多苦,他要補償他們,就得拿出誠意以情動人。

上一任齊君在教養東朝這方面不入俗流,遂惠妃的意思讓太子跟隨陸家軍磨練,以至於太子和外公關系親厚。羅敷暗暗想,所以他不僅被方繼吊起來打過,說不定還被劉太宰捆起來打過,那個畫面真是太美好了。

錢將軍本是劉太宰身邊的副將,現在分在黎州衛裏當千戶長,等回京再正名分,他此時看到這名長得不似中原人的院判,說是老淚縱橫也不為過。羅敷在雁回山時他們打聽過她的身份,只曉得陛下格外關照她,壓根沒想到還有這一茬。

羅敷看著他眼角閃爍,微微怔住。

“將軍在天有靈,知道小姐的血脈重歸大漢,不知怎麽高興呢……”他抹著淚哽咽道,“當初小姐嫁去西涼,一去就是三十年,得知西涼被突厥人攻破,將軍要帶著我們去接她,卻……”

羅敷也嘆了口氣。 她外祖母現在也已經不在了,陸氏殘部這些年遠離京畿,在公主入了青台觀之後不能去看她,著實叫人心酸。

錢將軍突然噗通一聲跪下,深深地磕了個響頭:“陛下……請您看在過去的份上,千萬別……千萬別讓秦夫人回西涼去!雖不是嫡親的骨肉,在我們眼裏她就是陸家的表小姐,她叫將軍一聲舅祖父啊,西域太兇險了……”

羅敷心中刹那間泛上暖意,蹲下身扶他起來,奈何他跪得太堅決。

她動容道:“將軍,家母是西涼人,但我從未去過西涼,以後也不會去。”她擡頭看了眼王放,示意他發話。

王放親自把人拉起來,牽住羅敷的手,平靜道:“錢伯,我不會讓秦夫人離開洛陽,”

錢將軍送了口氣,搖搖頭:“老了,老了,秦夫人有些肖似小姐年輕時的氣度,不免傷懷。”

“我是要明媒正娶的。”

錢將軍擡頭。

羅敷這才發現他的目光不僅僅是感懷,那種士兵特有的犀利眼神打量過來,她不由下意識往王放那兒挪了挪。

眼前這名軍人早就知道她和王放的關系。

錢將軍有自己的打算,他護短,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表小姐,就認定了是自家人。劉太宰對公主百般疼愛,但直到死前都沒能再見到她,惠妃在冷宮裏去世,他也沒能參加葬禮。若是這唯一的外孫女早些來洛陽,劉太宰定會拼了命護著不讓她受欺負。

一朝天子一朝臣,今上登基,他不想悲劇重演。

“陸氏舊部與我一同回洛陽,從正門入,重築印信,昭告天下。”

錢將軍沉默片刻,道:“過去的事陛下莫提,我們都六七十的人了,回去也待不了幾天。陛下有這份心意,將軍和小姐也可以安息了。”

王放鄭重道:“不然,秦夫人父親乃是匈奴人,若沒有已平反的陸家軍支持,朝中會鬧個沸反盈天。宮中無太後,陸氏便是外戚,外戚之力,有時必不可少。”

匈奴一滅,還有陸家,鎮國將軍的名號極大,皇後能壓得住。這些話他總是避免和羅敷提,否則她會多心,今秋北伐,她再遠離明都,也難以置身事外。

羅敷鼻尖一酸,沒在老人面前表現出來。他替她打算得那麽遠,知道她骨子裏守禮,便盡最大能力給予她最崇高的地位,他這般禮遇陸氏,也是為了讓他們相信他的決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