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4章 吃肉

心情極端壓抑,羅敷吃過晚飯不想管那些雜七雜八的事,拖著腿到令老夫人屋裏和挽湘嘮嗑。

老人戌時就睡了,做兒媳的鋪床備衣、端水喂藥,事事親力親為嫻熟周到,等過了小半個時辰才來暖閣裏陪她。她又是敬佩又是心有余悸,要是上頭還有個太後、太皇太後什麽的,那可真是糟糕了。她什麽也不會做,頂多能給他們看看脈開開藥……

“我想想……那是十年前了。”

挽湘坐在菱花鏡前梳理著一頭長發,紅唇輕啟:“正月十五,大街上人山人海。我在樓上調著琵琶,底下突然起了喧嘩,侍女從後門出去看了一眼,原來是有兩位金尊玉貴的小公子硬要見我。”

挽湘停了一瞬,托腮笑道:“看樣子你很關心夫君,總問些很久以前的事。”

羅敷頓時語塞,支支吾吾道:“沒有沒有,只是很好奇卞公生平事跡,在洛陽的時候經常聽到他的大名……”

“說的可不是我夫君呀。”

她水眸一斜,手背掩住揚起的唇角,“小妹妹真可愛。”

羅敷一下子從頭燒到腳,整個人烙鐵似的,幾乎都冒煙了,極端艱難地擠出幾個字:

“誰是……還早著呢,不急。”

挽湘嘆道:“不就是想讓我多跟你講些那位年少時的作風麽,方繼那塊石頭有什麽好問的,虧你還懂旁敲側擊。”

羅敷被毫不留情地揭穿了,撩著頭發的手不知不覺就滑到了面上,遮著臉埋到茶杯裏:

“是,是,你繼續說吧,我不打擾你。”

挽湘做了好些年賢良淑德的州牧夫人,這時候本性全都被激出來了,放下桃木梳,正兒八經地敘述道:

“兩位公子在上元節要求見我一面,我那會兒被個紈絝纏得厭煩,於是裝了病,整天都不出去。正準備讓阿秀出去謝客,就聽到門上咚地一聲,你猜是什麽?竟是顆被人彈上來的金珠。這等手筆手段,聞所未聞,又聽樓下那兩位公子的聲音十分年輕,便請他們進來了。”

羅敷咬著杯子出了神,目光閃閃地瞧著她。

“其中一個就是當年的端陽候小世子,外袍底下穿著繡冬青木的衣裳,那是方氏的族徽。之所以說他是個好孩子,是因為他見了人很有禮貌,說話也溫和謙遜,毫無奉承感,想必家裏教得很好。”

禮貌?方瓊有這玩意?她從鼻子裏哼了哼。

“另外一位小公子,當我在驛站看到他時,一眼就認了出來——那晚洛陽點了上萬盞花燈,可都不極他明珠琢玉似的面孔耀眼。我知道那是方公子的朋友,卻不知原來他就是國朝未來的陛下,介玉唯一的學生。十年如白駒過隙,當年尚存稚氣的孩子如今也長大成人,變化之大真叫人唏噓。”

王放沒有和她說起過少年時的經歷,只是反復提及自己很讓人操心。 她偶爾會感到他離她很遠,因為她不夠了解他,她想知道他的過去,他的現在。

她放開了那點羞澀,問:“肯定是他想出來的點子吧?他最舍得花錢了。”

心裏卻腹誹這麽小就有這麽多花花手段,她著實小看他了,居然還敢逛勾欄雜院!

“是呀。”挽湘回憶著畫面,模仿著少年矜貴狡黠的語氣:“ ‘拿黃白之物汙了女郎的住處,是在下唐突了。’天啊,我當時就想,這孩子長大可不得了。”

羅敷又默默給他紮了個小人。

“我頭次看見這麽小的客人,不免調侃了幾句,調著琵琶弦問他們貴庚。”

羅敷磨牙道:“十一二歲闖花魁的屋子也沒誰了,還用得著謊報年齒?”

“結果兩個人極為默契地跟我說他們有十四歲。”

羅敷捂著嘴,眼淚都笑出來了,“十……十四!他九月才過生辰,再多還能多個兩歲出來!”

挽湘道:“我只能給他們唱半宿曲子,過了三更,坊子裏的人漸漸少了,他們估計是從家裏偷偷跑出來的,還不知道要怎麽回去。走的時候晏小公子說我唱的好聽,今上卻說我衣服好看,真真是難得的客人。介玉後來告訴我東朝一直都是那個奇怪的性子,這輩子大約都扭不過來了。”

可是人都會長大,就像今天的方繼不再是太子少師、方瓊不再是侯府世子一樣。

她直起腰,怔怔地望著銅鏡裏閃爍的燭火,低聲說:“我倒希望他一直都那般。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會那麽嚴肅,也沒有架子,可那是他瞞著我許多東西之後表現出來的結果。兩個人畢竟不是一個人,不能做到完全替對方感同身受,我開始覺得只要心意相通就好,可眼下連他的心意也摸不清。”

這種感覺太難受了,她的不安全感會越來越強,一旦到了無法扼制的地步,不知道會發生什麽。他只說讓她相信他,這個回應太籠統太簡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