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0章 人質

羅敷說到做到,這一天沒有踏出門檻半步,還好房裏設施都齊全,並有人伺候,除了腿疼其他都無可非議。

她睡得太多,到晚上又失眠了,原本住在這裏的兩人搬到了隔壁,挽湘提出要來照顧她,羅敷十分感激,兩人聊了一夜,頗為投機。挽湘原是京城菡水居的頭牌,這年頭賣藝不賣身的女郎好像特別多,但她頭一次看見靠嗓子當成花魁的,可想而知當年有多紅。

自方繼被先帝逐出洛陽,她便用繼續給自己贖了身,一路跟到南安來。少師在官署足不出戶,挽湘只在那年的出榜唱名時遠遠見過狀元郎一眼,此後就再不能忘懷。兩人的交情是在貶謫後開始的,方繼那時已不是意氣風發的少年人,還有女郎肯賭未來陪他,震動之外便暗生情愫。勾欄出身的女子很容易知足,心上人待她好,便一輩子都不會貪求,方繼若是真有生命危險,她守著那份相濡以沫的感情也能過下去,何況還有年事已高的婆婆要照料。

羅敷自問做不到這麽豁達,她對這位州牧的好奇達到了頂點,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的風采。王放在他的教誨下從七歲長到十二歲,正是男孩子最容易受影響的年齡,要是她見到他,是不是也應當行弟子禮……她這麽想著,臉頰就慢慢紅了。

挽湘用素手撥弄著玉鐲,“我在菡水居最高的樓層上日復一日地等,以為他會從少師做到太傅,一人之下萬人之上。但突然有人告訴我,他會被迫離開京城,到一個偏遠又不知名的地方去,甚至可能丟掉性命——我那時真夠高興的,高興到在路上遇到他,都不敢和他說話,怕他看到我覺得我在幸災樂禍。其實我每天睡覺時都會想,要是他當了大官,娶了哪個氏族的閨秀,我就隨便找個人嫁了,可是他落魄得很,正好可以讓我鉆了空子。於是他冷冰冰地待在租來的房子裏,我興高采烈地做飯洗衣,直到有一天,他告訴我以後都不用做飯了,他做的比我和他母親做的好上千倍。”

羅敷旁敲側擊,“卞公是個什麽樣的人呀?性格好嗎?”

“性格很差。整天就知道窩在書房裏,不喜歡出門,只喜歡戳人痛處,還挑剔幹凈。”

羅敷脫口道:“這種人要是長得不好看就沒指望了。”

挽湘頗有興致地瞧她,“小妹妹,很有心得啊。”

羅敷強忍尷尬,“他很會教學生吧?”

“我問他,一般怎麽教東朝?他說,不聽話就打,陛下讓太子殿下不許還嘴,再不聽就吊起來打。”

羅敷撲哧一聲,連眼淚都擠出來了,顫著聲音說道:“太子殿下小時候有這麽調皮麽,還……還吊起來打?”

太有畫面感了,少師果真是千挑萬選出來的,膽識非常人能有。

她又纏著挽湘問這問那,幾乎把對方知道的那段歷史翻了個底朝天,等到覺得累,天已經蒙蒙亮了。

雨剛停,從窗口可以看到濕漉漉的城郊泥土,以及泥濘的官道。鐵馬錚鳴,風還是很大,在檐下碩大的水缸裏撩起圈圈漣漪。

眾人準備好啟程,八擡大轎裏多了兩個主子,少了兩個婢女。羅敷打出門就沒見著據說要負荊請罪的方瓊,感到輕松多了,就陪老太太聊天閑扯,差點把自己家底給抖出來。

午時渝州治望澤城門口駐了一排衛兵,皆掛著趙王府的腰牌,遠遠地迎著鸞轎屏風、灑花天女。百姓們像是司空見慣,人群裏極快地分出一條道,走出匹毛色純正的白額黑馬,馬背上坐的正是藩王世子,英姿颯爽的小王爺。

轎子先落地了片刻,世子高聲報了客人名姓官職,羅敷在裏頭慶幸沒露面,不然這可是要被後世指指點點的,一個五品官裝什麽宰相!她開始安慰自己,正經郡主的轎子也是八個人擡,手頭寬裕點的也有兩個侍女灑水灑花,聖眷再隆一些也有精致繡出的屏風……可是現在叫個什麽事?

望澤似乎甚為有錢,城不小,沿著主路走了半個時辰,終於到了王府的七彩照壁前。

洛陽的郡王有許多,藩王卻沒幾個。北部的朝廷向來疏於管教,也是他們每代本本分分,這些藩王才能延續兩百年之久。長期積累的財富與交給朝廷的賦稅想比,更多的是進了當地人的口袋,離天子腳下千裏之遙,禦史台的筆不會閑著沒事往這裏搗。羅敷早聽聞南方富庶,原來財大氣粗到了這種程度,這王府裏的耳房建的都比藥局翻新過的主屋要好。

傳承下來的雕梁畫棟,碧綠的琉璃瓦,朱紅的立柱,屋脊上蹲的鴟吻金燦燦的,四爪騰空欲飛。府中的下人們來到一進院落裏,烏泱泱地問候來客,羅敷和令家夫人們下了轎子,面前又多了三張輦,一路被人擡進遊廊盡頭的月亮門裏。數道雲墻隔開了空間,座座小樓隱蔽在竹林裏,是極具特色的花園布局,引路的侍婢身穿綾羅,斯斯文文地介紹著園子裏的奇花異草,語氣高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