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8章 木已成舟

羅敷折了的腿以詭異的速度一天天好起來,每日一碗加了料的湯藥,睡足四五個時辰,醒著的時間基本沒有事要做,便逮著徐步陽拷問。 據他說自己一大把年紀,著實記不得年少時舅母教了他什麽,只好帶著脾氣不佳的小師妹一同鉆研新奇的藥材。

漸漸地她心防也沒有那麽重了,徐步陽考慮將來的謀劃,頻頻拿那本被王放默出的抱樸子注解當話題。因委托他的人說過不要讓羅敷知曉,他便極盡小心,每每提到樊桃芝和尋木華都是蜻蜓點水,倒讓羅敷覺得不對勁。

南齊這幫人的時間緊迫,他自己的時間也緊迫,不弄出個所以然,回匈奴簡直就是妄想。

提心吊膽地照顧一個隨時可能問東問西的病人,真是太鬧心了。

轉眼就到了正月末,迎來了南方的早春。方氏的商隊帶著京中的醫師們先一步進入祁寧,處在羅山的二十幾人不得不準備動身,前往渝州。

這日羅敷趁房中無人搬著腿下床溜達,樓底下正起了喧嘩,有人扯著嗓子喊了一聲,動靜就止住了。她推窗一看,八人大轎,繡屏迤邐,隨從站了滿街,道旁均是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的百姓。

轎子停在旅店的樓下,門口出現兩名換了常服的河鼓衛,與領頭的隨從交涉了幾句。不一會兒羅敷就聽見有人叩門,高高應了聲,趕緊坐回榻上。

“某等奉趙王千歲之命,請秦夫人安!”

她一時沒反應過來,從哪兒又冒出個趙王?

門板一翻,徐步陽從外頭探進腦袋,“師妹,收拾收拾東西,咱們下樓了。”

一炷香的工夫後,她糊裏糊塗地被兩個陌生侍女用竹擔子請下了樓,樓裏陣勢齊全,看得她有些茫然,只見大堂內不見一名客人,十幾個戴青色帽子的衛兵站得筆直,卞巨正和其中一人低聲談著話。

羅敷清了清嗓子,問她不靠譜的師兄道: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

徐步陽掃視了一圈,悄悄道:“昨晚你睡得沉,不曉得房裏那位半夜就啟程去望澤了。約莫是前幾日他書信這位趙王爺,讓他接你去王府裏好好養傷,後面事情頗多,把你放在身邊也不□□全。”

原來他也不清楚,羅敷想了一想,這幾天王放忙的不行,每天早上房間裏就只剩一堆批完的絹書了,連個人影也看不到。她能感覺到事態越來越緊急,自己的消息卻越來越閉塞,這種心情不太好受。不過可能他認為能處理好,所以才什麽也不告訴她,她要是問得過多,他說不定要埋怨她不夠信任他……雖然沒有跟她說一聲就離開了。

於是就道:“既然有安排,那就跟著走吧,反正也不用我們操心。”

徐步陽暗自一嘆,女孩兒心裏裝著個人,那人便千好萬好,再沒有一點可責備的地方。

卞巨領著兩人跨出旅店門檻,大街上陳列的侍從婢女又聲如洪鐘地齊聲喊道:“某等奉趙王千歲之命,恭迎太醫院秦夫人、徐醫師!”

青天白日之下,百姓們的目光刹那間全聚到了門口。

徐步陽嚇得一個後退:“人人都說北朝才講這些虛禮,怎麽這裏還青出於藍啊?”

羅敷坐在擔架上汗毛直立,強作鎮定地提了嗓門:“季大人,這些人遠道而來,是要將我們都帶去王府做客麽?”

卞巨扶著刀鞘躬身:“陛下口諭,令趙王殿下就近迎接,同行之人皆往渝州治望澤,暫居王府。”

聽他響亮地提及今上,路邊的人不論是賣糖人的小販,還是買菜的婦人,嘩啦啦跪了一大片,場景十分肅然。

屏風有八.九尺高,由侍從拉著,上頭刺繡了山河萬道、鸞鳥啼日等畫面,色彩濃艷,氣勢恢宏,好似生怕別人不知道屏風的主人身份特殊。

再看停在正中央的八人擡轎輿,極為寬大,轎壁包著黑底嵌金的綢緞,鑲著兩扇綠瑩瑩的琉璃窗,不僅懸掛了銀鈴,轎頂還垂著紅色的花穗,一串串隨風飄揚。這轎子的規格就是比起洛陽的一品大員也不逞多讓,竟是從那位藩王的府裏一路擡過來的?

轎前兩個雪膚花貌的婢女端著魚洗和裝滿花瓣的金匣子,灑了個花雨漫天,四匹菱花馬矗立兩旁,面目英挺的騎士佩短劍掛牙牌,絕對不是一個五品醫官能享受的待遇。

“請秦夫人上轎!”

羅敷冷不防雞皮疙瘩掉了滿地,她長這麽大從來沒經過這麽隆重的場面,雖屬禮節,這口諭的威力真有這麽大?古有貴族鬥富,數尺高的珊瑚都能毫不可惜地打碎,眼前這陣仗也足夠讓人想起世風日下四個字。

徐步陽咽了口唾沫,“師妹,你的面子這般大,師兄不擔心家門無人了。”

“從羅山到望澤需要走多少天?”

卞巨掐指算算,“沒多少路,秦夫人腿腳不方便,初八前也能到了。”他終究忍不住,好心地低聲為主子辯解:“其實陛下真的只是說讓王爺善待秦夫人,沒想到他如此殷勤周至。陛下要是知道,一定也不待見這種……這種太過惹眼的舉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