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5章 柔(第2/3頁)

他湊近望著她,依舊是彼時月下燈前不沾丁點煙火的面容,她無論看多少遍都無法坦率地直視。

“我在這裏,只準看著我說。”

羅敷恨不得鉆進被子裏,無奈他以額相抵,逼得她無處可逃。

“最後一遍,以後你再叫這兩個字,不管在哪裏我都會聽到。挺劃算的不是麽?”

他目光熠熠地望進她的心裏,她閉了閉眼,將重量全倚在他身上,然後凝視著那雙漆黑的眼,小聲道:

“重、華——雖然不知道你有沒有虞舜那麽賢明,但是你一定長得比他好看,比他有錢,比他心眼多。你看,我都這麽誇你了,以後想你的時候你就要及時趕過來呀。”

王放吻上她的眼睛,“好。”

他覆住她的手,不敢壓到狹長的傷痕上,她察覺到了,搖了搖手指:

“不疼了,沒有關系的。”

他端起小花碗,“你師兄不是和你說過了?想要我伺候你,就得裝作動不了,衣來伸手飯來張口,等我一樁樁給你解決。”

羅敷從善如流:“嗯,我手不方便,伸不了手穿衣服……”猛地咬了舌頭,她不該扯到這事上來的,急忙換了話題,“對了,你送我的衣服沒看管好,也不曉得他們替我換了衣服,將那套裙子甩到哪裏了。”

王放一勺白粥喂過去,“不要緊,以後陪你挑。反正你說我長得好看,也有錢,還有心眼,這樣的人挑衣服不僅眼光好還可以砍砍價。”

羅敷幾口就掃光了粥,“我是肯定不信你那裙子是買來的。至於你剛才好像答應我要和我說說某件事?”

他嘆了口氣,“女郎,你想法太跳躍了,我有些跟不上。”

她伸著頭看食盒裏的菜肴,都是清淡的,幾樣精致的小點看上去就很有胃口。王放給她添了些飯,一樣樣夾到晶瑩剔透的米粒上,羅敷覺得一邊看他一邊吃可以撐下好幾碗。

他嫻熟地布菜,閑閑道:“難為你聽一遍就記下來了。我小時候剛學說話,咬字不清楚,念不準自己的名字,阿娘就這麽叫了。因為《九歌》裏也有載雲旗兮委蛇的句子,父親也就沒有反對。家裏那時沒有別的孩子,長輩慣得厲害,挺讓人頭疼的。”他抽空捋順她掉到前面來的發絲,“其實你不在的時候,看得出宣澤不耐煩喚令先生給我取的字,但他現在左右是叫不出來了。大約十年前,大家還是原先那樣,每一次從外頭回宮裏,都還覺得算是回家。”

羅敷風卷殘雲般消滅了飯菜,要了鹽水漱口,“大概是因為你每次說話都沒有架子,所以堪堪能聽得下去。”

他笑道:“確定不是因為你覺得我聲音好聽?”

羅敷完全抑制不住抓狂的沖動,“是的是的,最好聽了,所以現在你可以收拾收拾出去,讓別人也聽一聽。等會兒我睡覺不許進來——”

“巧了,我也要在這個屋子睡覺的,一個時辰前和你說過。”

“……睡地上可以。”

王放惋惜道:“你猜我妹妹之前跟我說什麽?讓我別這麽守禮,免得延長她多一位親戚的時間。”

羅敷瞠目結舌。

他以手支頤,眉梢微揚:“騙你的,沒時間睡覺。不過我待在這裏,才會安心。”

*

北方飄雪的季節,洛陽南端的雨卻連續下了一旬有余。往年的冬末不會有這麽多的雨水,早春時節莊稼都不大好種,郊野農人和收稅的地方官不免發愁。

連雲城外。

驛館旁的茶舍零星坐了幾個布衣粗衫的大漢,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陣,其中一個忽招了手叫店小二過來,問道:

“小兄弟,你們這裏有多少戶人家,怎麽一路上走來連個歇腳處都沒看見。難不成都住在城裏?”

小二搭了汗巾,用磕磕絆絆的天金府官話答道:“外地人?看外面還停了車,該不是護送寶貝的鏢師吧。我們這裏城外確實沒有幾戶,全在城內呢,您要是找客棧,往前走幾步進了城門,您看中哪個就選哪個。”

幾位大漢面面相覷:“我們確是走鏢的。南安果真是不同於別地,像咱們家,哪一個不是村裏人比城裏頭多?這連雲城想必極大,還好有人接引去東家那兒,不然口音不通,問個路人家都不睬咱們。”

小二呵呵笑道:“您幾位要曉得,我大漢立國二百載,南安可是最初的龍興之地,連雲城豈是別的州治府治能比的?洛陽共有五十一萬三千戶,而咱們這,也能抵上大半的人口了。”

他伸出手,三個指頭頗自豪地晃了晃:“唉,南方多山,河流眾多,偏偏我們這裏沒多少雜七雜八的水路,地也算平整,自古以來都是聚在城中住的,只有砍柴的、走貨的、運鏢的不在城墻裏。您幾位不會南安官話,確實有些不方便……”

一位鏢師想到路上的遭遇,將茶碗往桌上重重一磕:“豈止是不方便,咱兄弟幾個只因說著洛陽話,他們竟連正眼都不給一個,在酒館裏草草吃了飯,點個北邊的菜還被指指點點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