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 有女

疼痛傳到心底,驀地放大了好幾倍,化作一股酸澀直沖鼻尖。 羅敷深吸一口氣,又拽又拉地從榻上掙起身,狠狠地瞪他。

他仍沒有放開的意思,跪坐在榻沿,被她激烈的動作擾亂了衣擺,漆黑如墨的眼卻始終定定地看著她,一直要看到她的骨頭裏去。

剛一張口,冷不防眼淚就撲簌簌地流了下來。平穩的車廂不見顛簸,她連個栽倒的機會也沒有,被他抓著左手按在車壁上,覺得自己沒出息到家了。這麽一想,淚珠掉得更兇,怎麽也止不住。

白皙的手腕上多出幾抹指痕,王放的力道漸漸松了,可他不願意功敗垂成。就差一點,他一定要讓她說出來,盡管他幾乎知道她要說的每一個字。

他只是不想看見她刻意隱瞞而已,那會讓他如鯁在喉。

羅敷闔著睫毛自欺欺人地不去看他,一天之內在他面前哭了兩次,真是越活越回去,要知道自從懂事後她就沒在外人面前做過這種丟臉的事了。

都是他幹的,她恨死他了。

“不同意?”王放輕聲問道,“你倒說說我把你怎麽了,三番兩次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,還擺臉色給我看?”

羅敷理智全失,抽抽噎噎道:“……不是你說要我哭的……現在補回來不行嗎……”

王放沒料到她突然來這一句,一面偏頭笑了個夠,一面伸手替她抹去眼角淚水,觸到臉龐的那一瞬,兩人都顫了顫。

滿車無法開解的沉默中,銅鈴乍響,卞巨敬職的聲音從外面傳來:“公子,剛進梧城前面就堵車了,我們繞條路走,會緩兩盞茶的功夫到客棧。”

王放淡淡回道:“知道了。”

他丟給她一塊帕子,“前日說的前日才算數,今天再怎麽哭都沒用。”

羅敷不客氣地擦眼睛,這帕子她熟,難為他不停地借給她。她卷在被子裏垂首低低道:

“我外祖母她,真的……”

刺客的追殺令她自私地無暇顧及他人,她又幹脆利落地生了病,腦子十分不好使,眼下才問道最關鍵的地方,不由慚愧至極。

王放道:“那刺客首領說的沒錯,我派人去查驗,確實是從裏面鎖住的,去的時候她已辭世許久。”

羅敷抱住膝蓋,緩了好一會兒,胸口還是悶悶地疼,強迫自己擡頭直視他:

“火是刺客放的……就為了那個莫須有的兵符?”

王放倒了水遞給她,沒有說話。

“我將她和陸將軍葬在一處,你可以每年過來祭拜。”

羅敷聽到這兩個字,怔了半晌,祭拜,她前天才見她第一面,前天還好好地坐在靜室裏和她說話!她想過要把她接下山,治好她的失憶,這些都因為她一句話心灰意冷而作罷,她此刻只余悔恨,就算是多與她說一個字也好,可是已永遠不能了。

她被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逼得心頭鈍痛,發間的眉頭緊緊皺著,要說的話全部變成了一連串劇烈的咳嗽,撐著榻沿好似要將肺咳出來。

王放扶住她的肩,她太冷了,他的手指在冰冷的肌膚上停留了一刹,源源不斷的熱氣透過肩胛注入血液。

才見一天的親人不可能有多濃厚的感情,只有那些過往帶給她的記憶,因為帶給她太多的離去,才會更加無法接受得而復失的折磨。

她從頭到尾都是個只想著自己的自私女郎,因為害怕,所以淡漠,因為淡漠,所以拒人於千裏之外。他在千裏之外毫無阻礙地看透了她,談笑也好試探也罷,卻終究不如這一刻,脈搏在指腹下跳動。

鮮活得只在咫尺之間。

她捂住臉,將那角被子濡濕的一塌糊塗,忽地又擡起頭,蒙著水光的眸子亮的驚人,聲音微弱的如同風中的葉子:

“火是他們放的?”

王放收回了手。他其實是想抱住她的,不想讓她再哭,但沒有機會了。

就像是他擋住了一束光,留給她的只有漆黑的影子,那光亮本該照進她的眼睛,卻消逝在重重的黑暗裏。

他聽到自己平靜的回答:“是。”

羅敷卻鎮定下來,鼻音濃重:“在沒有找到東西之前,為什麽不破門而入搜查,而要放火?裏面被反鎖住,從窗子進不行嗎?他們會做這種糊塗的事?”

當時刺客挾持她,她腦中一片混亂,並未聽清其余信息,有什麽線索一閃而過,她亦無力去回想了。

“兵符並不在陸氏身上,審雨堂的人應也逼問不出。”

“那為何要放火。”

“殺人滅口。”

她冷冷地道:”怕她偶然記起來,泄露消息給旁人?既然反鎖,那就是我外祖母自己已無求生之意,誰知道她清不清醒?審雨堂的人會沒有求證就下殺手?”

理由模棱兩可,不怨她不信他。他做了那麽多讓她不值得相信的事,這一次,他更沒有理由讓她相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