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7章 桃木枝

王放靜靜注視著她,勾了勾唇角,“好。 那我來問你?”

羅敷不耐煩地小聲道:“能不能不說話。”

他從善如流,專心致志地烤起衣服來。洞內生火十分艱難,他拾了不少幹草,都平鋪在火堆周圍,羅敷兩條腿都放置在松軟的幹草上,上身越發灌了鉛似的重。

流年不利,兩個月之內生了兩次病,還都和他有關。一定要辭官……羅敷迷迷糊糊地想著,眼前忽地一黑,神志隨之陷進了深淵裏。

王放修長的手覆在她的眼上,指下薄薄的肌膚炙熱而柔軟。感到她不再動彈,他放低了嗓音,像是霧裏的誘惑:

“阿秦?”

隔了許久,她帶著濃濃的鼻音下意識應了聲。

他抵了抵下巴,眼神清湛,“在想什麽?”

她連嘴都懶得動,囈語了幾個字,他聽的不甚明白,湊近了些,仔細分辨字詞。

燃燒的火苗跳躍著,點亮了他眸中星辰般的笑意。

“你說我像方繼?哪裏像?”

她的發絲垂落在他的耳後,他怕驚動她,沒有拂去,“殺人的手段?都是拿木條擊入胸口的?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“還有什麽?”他看著她不高興的嘴唇,又聽得一句,想了想道:“我確實不是好人,但令先生不同,你誤會他了。”

王放來了興致,撤回手攥住一縷鬢發順了兩下,仍是冰冷的觸感,手腕貼上她沁出汗珠的天庭,又是極燙的。

他看她又要滑下去,輕輕地扶住她的脊背,冷不防她在睡夢的邊緣吐出個詞。他沉思了一會兒,方省悟過來,揚唇自語道:

“缺什麽?”

手上的動作中途一變,他攬過她的腰,一面回憶著半年前站在岸上俯視她在水塘裏撲騰的情景,一面極慢地將她的頭枕在自己腿上。

他屈起指節敲了敲她的眉心,一字一句地曼聲道:“女郎命中缺水。”

羅敷終於睡了過去。

卞巨整頓河鼓衛來到巖洞外,日頭已過午。

被拖出來的倒黴刺客大喇喇地曬在樹下,河鼓衛們看紅了眼,一人恨恨地補了一刀,道:

“就是此人!折了我們一個兄弟,不知用什麽方法得到了消息,竟趕在我們之前來了這裏!”

“哎,你見過他?”他旁邊一人按著刀柄思索,“你見過他,卻讓他溜了?審雨堂果真下了血本,派來的這一批比先前出息得多啊。”

“……他身法很快,只看到一眼,十九就去追,結果人現在死在哪兒都不知道。”

旁邊的人長嘆一聲,“算了,季統領已經進去請罪了,大人這次……不曉得要怎麽處置,陛下應該沒事吧?”

河鼓衛們紛紛無聲,突然另一人打破了沉默:“你少說兩句罷。誰都知道陛下肯定沒事,有事的也不是他。 聽說秦夫人在上頭與陛下一直待在一處?待會統領出來問問就好,別多嘴了。”

他喝了口水,“把這兔崽子身上的衣服扒下來燒了,刀埋了,看著就膈應人。我們河鼓衛的東西,他們不配用。”

“女人就是麻煩……”

“閉嘴,秦夫人能一樣嗎,那可是救過陛下命的。”

“那也不至於平白添這一道,本來可以在林子裏接了陛下一起走的。當時嘛,那不是陛下口令讓我們別傻站在院子裏麽,誰想到就出事了!統領也是的……”

挨著他的人直接把水囊倒在他頭上淋了一身。

山洞內燃著篝火,王放隨意坐在火堆旁,衣袍已經全然幹了。卞巨不敢擡頭直視,只垂著眼,余光卻有意無意地瞄到了一綹烏黑的頭發,蜿蜒在幹草……和一方潔白的絲綢上。

“季統領手下新進了幾人?”

卞巨再拜道:“一共六人,都是從五城兵馬司提上來的。”

王放從他身上收回目光,手仍搭在熟睡之人的眼睛上,蓋住大半張蒼白的面孔。他似乎沒有什麽火氣,清清淡淡道:

“那麽此次行動統領可要惜才了。朕也不好不給他們兵馬司一個交代,提上來不到兩個月就和一幫熟手出生入死,不知折了幾個。”

卞巨汗顏道:“臣萬死!陛下恕罪……此次確然是臣私自調動新人,臣本是想看看五城兵馬司的人到底值不值得花費心思栽培……”

“朕問你折了幾個。”

卞巨忙道:“一個,被審雨堂的刺客換了身上衣物,人還沒找到。”

令人戰戰兢兢的視線又移到了他臉上,卞巨被他極靜的眼光煎熬得只想逃出生天,迫於壓力,連磕了幾個響頭。

王放冷道:“只有一個初來不諳諸事的新人倒還說得通,你們河鼓衛傳承了足有百年,若一身常服都能被人輕輕松松剝下來,那就要好好反省了。”

卞巨道:“陛下教訓的是,臣回去必會領罰。”

“什麽罰?”

“擅作主張,以致多余損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