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 敗家(第3/3頁)

他每說一個字,我就難以忍受一分。陸鳴雖不是我的親外祖父,但我受其益良多,衛喻雖與我會面極少,但他的弟子作為少師悉心教導我,何況我身體裏流著一部分衛家的血。

“小旗,去皇後那裏看一眼,往後亦不必去了。”

我掀了簾子走出屋。

這個稱呼他很多年沒有叫了,算是給我的訣別,而我一句話也沒有回應。

他向來是個很自私的人,做完了自己所想要做的事,哪裏會管別人的回應?我猜他就算要等大限將至,也悠閑得像在作畫品茗,因為他要說的在這一刻全部說完了。

我們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共同敘述。

離開沉香殿後,我又折回了長青宮。祖母正在小憩,我等了一會兒,由阿公半引著去了皇後處。

皇後服毒已不是秘密,我想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如能生下,先天也會不足。元丞相死後元氏一黨沒了最大的靠山,皇後也就中看不中用了。父親防人之心甚重,初秋時一碗安神藥灌下去,保得皇後千歲無憂,哪裏想到她有了孕。

靜徽宮照常死氣沉沉,比起沉香殿更像是一個重病之人的寢宮。

元皇後穿著一襲秋香色的宮裙繡著小兒的肚兜,她身子漸重不便站立,也無需向我欠身。

她明艷的臉龐在燈下閃著為人母的喜悅光芒,宛如年輕了十歲。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,她自己活不長了,但在生命的最後,總算有了一點可以牽掛的念想,以彌補入宮這麽多年勾心鬥角在心裏添上的疤痕。

母親去世後她將我養在膝下,我卻早就知曉她是母親被打入冷宮思過以致自盡的罪魁禍首。她因歉疚,沒有苛待過我,但我同她的關系一直不可避免地就是那樣。

皇後穿了一根銀線,擡頭柔聲問道:“太子來時,外面的雪下得大麽?”她自當了一位母親,說話的語氣與以前天壤之別,這時她才像一位江南出身的婦人,那些戾氣與尖銳全然掩蓋在溫潤如水的聲線之下。

我站在珠簾外道:“大得很,皇後殿下記得加衣。”

她驚訝地望著我:“你父皇和你說什麽了?”過了須臾,又道:“……哦。太子先回東宮去吧,本宮很感激你來探望一次。”

她的手落在凸起的腹部,婉轉地笑了,並不多看我一眼。

“孤會對這個孩子盡到兄長的責任。”

皇後道:“多謝太子了。”

貼身女官送我離去,她坐在榻邊幽幽地低語:“人各有命……太子殿下,望你以後坐在我這張榻上的枕邊人,不要落得我這樣的結果才好呢。哎,希音,你說我能看到這孩子幾天?真可憐啊。”

她不知在可憐自己還是孩子。

我一路往東宮走去,紛亂的大雪遮住了來時的腳印,靜徽宮亮起的橘色燈火在一片皚皚的白色中明明滅滅,像夜晚的星子。

陸阿公羸弱的身影守在前方的槐樹下,捧著一襲大氅。

我雖不冷,卻不想讓他多拿一份東西,接過來草草披上,聽他道:

“太子殿下自己要注意保暖,老臣年紀大了,耳目都不靈了。”

我笑道:“阿公,也只有你會要我在大雪天多披一件。”

劉太宰長長的灰白眉毛一抖,“啊,會有人的,殿下怎麽這樣說?殿下沒有太子妃,但譬如殿下未來的皇後,不論是受了殿下的氣還是得了殿下的賞,都會說這一句的。”

我嘆道:“是麽?可惜我現在實在沒有閑心去考慮這事。今天的奏章都搬到了書房吧?方將軍歸期就在下月,禮部須好好準備一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