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 敗家(第2/3頁)

屋裏的窗子都打開通風,冰冷而清爽的氣流湧進來,炭爐裏散發的熱氣幾乎被逼了回去,獸嘴裏裊裊上升的淡煙也被吹得散去。

檐下的鐵馬叮叮當當地響,父親斜躺在榻上,拿著一卷書目不轉睛地看,仿佛沒有聽到通報的聲音和我的腳步。

我未跪,事實上自從陸衛兩家被抄之後,我就很少面陛,跪的次數也就更少。

父親放下書,我掃了一眼,竟是一本詞集。他年輕的時候有一副好皮相,流連京都閨秀花叢中卻從不愛將就她們的愛好讀詩詞,現在閑下來,反倒什麽都肯做了。

“父皇召兒臣何事?”

他半闔著眼眸,嗓音低沉:“和我說說你開春登基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。”

剪燭的樊七嚇得六神無主,噗通一下伏拜道:“陛下有神明護佑,福澤綿長,萬不要說……萬不要說這個呀!”

我冷笑道:“都知擔心什麽,不是還有太上皇這個位置麽!誰告訴你陛下福澤短了?”

我讓他這個唯一的侍從退下,待室內之余我們二人,方道:

“尊皇後為皇太後,加封母妃。”

他笑了笑,有了些奕奕的神采:“我以為你會說給陸家平反。”

我拂袖道:“父皇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?兒臣敢在這個時候替他們平反?”

他道:“我管不了你今後的打算,也只有眼下能問你一問了。陸鳴居心不軌通敵叛國,我只有讓他死在我眼前才能放心。你過幾年就會明白,許多事情不需要太深究,憑直覺扼殺在最初階段,便一了百了,再無後患。”

我氣極反笑:“父皇之心不可謂不冷硬如鐵,僅憑一個庶子,一個元氏,就可以除去一個功勛極高的鎮國將軍,這種手腕我也望塵莫及。”

父親長眉一舒,似乎很詫異:“十九郎,我可以擔保你十年後的手段比我用過的更狠,你記住剛才說過的話。”

洛陽的百姓都認為他是一個謙謙君子般的國主,他會為民祈雨,給難民分發錢財,在喜慶的節日裏寬恕一些罪人,但這只是表象。在我剛見到令先生時他就告訴我,即使是最謙和最軟弱的君主,也有絕不可觸碰的逆鱗,或者說,權勢可以將人心包裹得誰也認不出來,經常露出來的一面,必定是假裝。

“還有,注意你說話的方式。你說一個庶子,這對於你的抨擊是有利的,但是一個元氏……”他緩慢地搖頭,“方繼怎麽教你的?黨派之爭歷來是大患,僅僅一個元氏,就可以滋生傾國之力,動搖根本。”

我不得不承認他素來是一個好老師,並不吝嗇在談話中糾正我的錯誤。

“我本想等到明年春天,但現在看來不可能了。十九郎,你的字是你先生取的,你怨我也就罷了,怎能讓方繼失望?我不用看都知道他教了你什麽。你小時候罵虞舜虛偽造作,可今後,”他重重掩口咳了一聲,“今後,還不是要朝著這條路走下去。十九郎之年,放勛之世,文德仁知,不都是踩著那些你所鄙夷的東西才達到的?我只想告訴你,當你做了幾年國君,眼裏看到的是天下,而不是一小群人……乃至他們的性命。”

我直視著他冷峻的眉眼,“母妃慘死,陸衛氏兩族蒙冤,少師去國,父皇無論何事都能說得冠冕堂皇。”

他頓了一下,手指劃過眼角來到太陽穴處揉了揉,苦笑了一下:

“別的就算了,我的確對不起你母妃。你說的不錯。”

他默然一瞬,又正色道:“十九郎,你從小性子就有些清高,可你不是那幫寒士文人。你都十七了,日後我不指望你阿公能勸勸你,可你自當謹慎約束著點,以後……就沒有人如我這般跟你說是對是錯了。”

我立刻道:“不勞父皇費心。”

父親長長嘆道:“縱然我對不起你母妃,但自問待你還是公平的。皇後的孩子出世後,好好待他,我不想讓我另一個孩子變成你這個模樣,讓人……”

“父皇也會傷心麽?”

他虛弱地揮揮手,“你下去,下去吧,不用再過來了。”他捧起丟下的書,繼續安靜地看起來,只是偶爾咳嗽兩聲,面色極為蒼白。

我轉身背對他道:“現今我監國,父皇可有覺得我一人獨斷?”

他渾不在意,輕描淡寫地道:“我把所有的東西交給你,自然是放心的。你要怎麽弄,不用顧忌我的態度,反正你從未顧忌過。”

我定定道:“陸衛兩家若有遺存血脈,只要安分守己,王放此生都不會再碰。外祖之事,或早或晚,遲早要平反昭雪。”

他翻過一頁紙,在榻上坐起來,“你認為洛陽還能找出你說的人麽?就是遺孤,也必定不會安分守己。”

我快要走出暖閣時,他微涼的嗓音在身後響起:“好像是還有一個吧,不過已不算是我大漢的人了。陸氏送去西涼和親的公主,聽說入了青台山的道觀?她的女兒嫁了匈奴的靖北王,還有個外孫女,那就是正真的北朝郡主了。至於衛氏……唯一活下來的,不正儲在你的東宮裏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