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 玉碎(第4/6頁)

甚至青出於藍,比當時韓妙儀那種小女孩做派更加嚇人百倍。

身周男男女女大驚失色,飛身撲上去:“夫人!”

腦海中僅有的畫面,便是在鄴城郊外遠遠見到受過劓刑的囚徒做苦力。一張臉中心,只有一個黑洞洞的坑,那場景簡直人間地獄,他一輩子不想見第二回 。

他瞬時腿軟了,脊梁骨如同被挖出一條酸脹的線。

再看白水營幾百雙眼睛對自己怒目而視,心中一片空白,小腹下面有點虛。

只剩下一句話,喃喃道:“我不是故意的,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面前頂了個猙獰刀疤臉,蜈蚣似的刀疤扭動,底下咬出一句仇恨滿滿的話。

“方瓊,這便是你想要的?”

“我、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“傷我主母,你是何居心?”

“我沒想……”

方三公子話音愈弱,遠處的一灘血跡越擴越大,刺進他的眼底。

他手足發冷,遍體盜汗,一陣惡心。

隨後頭一歪,暈過去了。

方瓊帶來的眾武士都有點懵。一個個人高馬大的杵在當處,手握在腰間刀柄劍柄上,不好意思拔出`來。

倘若白水營中有人不自量力,敢傷害他家公子,他們自然是義不容辭的刀兵相見。

給他來個“美女割鼻”,應該能把這紈絝嚇得幾天睡不著覺這是人之常情。當初目睹韓妙儀揮刀子,一滴血沒濺,羅敷心裏都好幾天的陰影。

更何況,那日聽韓虎偶然說漏嘴,說方三公子有暈血的毛病。嚴重程度未知。

於是她當即跟譙平提出,演一場劓鼻刑身的戲。她見過韓妙儀的真身“表演”,自忖可以做到以假亂真。

譙平為難一刻。按理說,這是“無賴潑婦”行徑,他死也不會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。

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。他雖然有點迂腐,卻也不矯情,只能說一句:“我……我假作不知好了。主母別傷著自己。”

果然,這場戲把方瓊震懾住了。甚至把他嚇暈了一刻。這麽個丟人現眼的敗績,短期內他應該無顏再來拜訪白水營。

但除了這些,也說不出別的。人家主母被逼“自殘”,三公子又似乎難辭其咎。質問的話?l到嘴邊,如何好意思說出來。

只得灰溜溜道歉:“這個,實在抱歉,你們也趕緊給夫人請個大夫……以後、以後我們再來探望……”

幾個憤怒的聲音吼出來:“探望個屁!以後再也別來!”

“是是,再也不來……”

羅敷倒在地上,身周密密麻麻的圍著十幾個人,擋住了大部分日光。

她微微擡頭,緊張笑一笑,眼神問出來:方瓊走了嗎?

胖嬸偷笑搖頭。還暈著呢。

她失望地重新倒下去裝死。

她當然不會傻到真的去“玉碎瓦全”。莫說她其實並沒有為東海先生守貞的義務;就算有,她也不會學韓妙儀,實施這種傷敵八百,自損一萬的下下策。

但方瓊來“造訪”前一刻,譙平那句半開玩笑的話,倒給了她一些另外的靈感。

為了確保效果真實,這個即興的計劃只告訴了身邊少數人。大多數白水營的人眾,還以為主母真的引刀自殘,正在悄悄抹淚,哀痛嘆息。不少人沒頭蒼蠅般團團轉,張羅著去請大夫。

羅敷心中好笑,又嘆氣。只能以後再解釋。

她左耳貼著地面,忽然整個身子一震。沿著土地傳來隆隆的馬蹄聲,急切得不像話,敲打她的臉頰。

其他人也即刻聽見了。側身轉頭,只見揚塵一騎,飛快撞開人群,朝著宴廳外側疾奔而來。

馬上的騎手烏發散亂,眼底赤紅,腮邊掛淚,滿面震驚和哀痛。

他幾乎是帶著哭腔叫出來:“秦夫人怎麽了!你們把她怎麽樣了!為什麽不看好了她!一個方瓊把你們嚇成這樣!還圍著!還圍著!還不快去叫大夫!沒看見血麽!”

一句比一句聲音大。說完最後一個字,健馬已經飛馳到近前。

眾人大驚,驚多於喜:“十九郎?!你怎麽才回”

王放風塵仆仆,發未攏,衣蒙塵。他把韁繩一丟,飛身跳下地來,還沒站穩,跌跌撞撞往前跑,袖子抹掉眼角一滴淚。

明繡難得好心的低聲勸他:“十九郎,你別太傷心了,夫人也、也沒死……”

“沒死?!這就是你們的標準她沒死就萬事大吉了?為什麽沒人攔著!”

平生頭一次,沖著明繡一聲大吼,眼角發紅。小女郎嚇得退半步,不敢和他爭執。

管不得身邊千百人的眼睛,扯下手套,小心翼翼扳上她的肩。他一雙手控制不住的抖,指尖覺出她體溫尚熱,小松口氣。

他覺得她也許不敢擡頭相見。扯下自己袍子,襯裏朝外,將她全身一裹,顫聲說:“你先墊著……地上冷……別怕,不會死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