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君子(第2/3頁)

羅敷瞥一眼譙平的側顏。剛來白水營的時候,她覺得譙公子只是天性清冷淡然。然而過了這一陣子,他似乎愈發顯得憂郁了,時時發出些一葉知秋般的感慨。

這話太高深。羅敷不敢接。今晚王放應該來授課,她想著,到時向他請教一下,譙平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。

忽然聽到蠶舍外面微有動靜。有人在探頭探腦的往這邊看。譙平一轉頭,那人又急匆匆的離開了。

譙平微有不快,叫道:“韓虎,見了主母也不來拜見,成何體統?”

門外的人被叫住,只好磨磨蹭蹭的回了來,見了羅敷,定睛看了一眼,然後馬馬虎虎一拜,笑道:“果然仙女一般,不愧是主公之妻小夫人,韓虎有禮了。”

這個叫韓虎的,是個體型高大的壯士,皮膚黝黑,一雙手粗糙硬結,看起來能徒手擰斷一個人的脖子。兩只腳更是不同尋常的大,如同踏著兩只小船。

羅敷以前聽譙平說過。這人是馬賊出身,慣會翻山越嶺,有日行百裏之能。因此被派出去尋找東海先生,最近方才歸營,還沒正式拜見過秦夫人。

但羅敷頭一眼看到這人,心裏便生出一股不太舒服的直覺。

韓虎看她的眼神,並不像其他人那樣畢恭畢敬,而是……帶著些玩賞的意味,甚至略顯咄咄逼人。

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的對視,短短一句話的寒暄,但羅敷還是不自覺後退一步。

忽然又意識到,他方才在蠶舍外面窺視了許久,焉知是不是在看她?

她十分確定,倘若自己是布衣民女,在路上讓韓虎碰見了,他多半會不憚於上前調戲騷擾的。

她迅速還禮,然後微微轉身,假裝查看吐絲的蠶,不再跟這個韓虎目光接觸。

譙平也察覺到此人有些無禮,輕輕一皺眉,跟羅敷說一句:“莽人不識禮數,主母海涵。”

然後跨步往外走,叫上韓虎:“你許久不在營裏,這兩年的見聞,也只跟我匯報了寥寥幾句,現在倒有時間閑逛走,去中庭,我給你分配些事做。”

這個小插曲,羅敷沒太放在心上。畢竟白水營裏不乏粗人,性格惡劣的也不在少數。

她關心的另有其事。入夜亥正,她低聲跟著王放念完幾篇書,忍不住提個話頭,問了出來。

“譙公子心裏有事。我不敢直接問,但這陣子,外面往來的書信都增得多了。他幾次問起我桑蠶之事的收成,仿佛要急於用錢。還有……壯丁操練的時間似乎也變長了……”

如果說白水營是個大田莊,譙平就是現任的田莊主,事事都要考慮得面面俱到,才能保證這個田莊的穩定運轉。

王放聽完她說,卻是不以為意,笑道:“阿姊觀察倒細。”

“我不信你沒看出來。”

他輕輕一吐舌頭,似乎是抑回了一句插科打諢的話,點點頭,正經說道:“總歸是應付時局罷了。時局亂,白水營也得做好準備,以期在非常時期自保。以往三年裏一直是這樣的,你不必多慮。”

羅敷見他說得輕描淡寫,忍不住問:“時局怎麽亂了?”

過去她在邯鄲城外作一介小民,關心的從來是自家口糧夠不夠,官府賦稅漲不漲,對於“時局”的理解,也不過是一些遙遠獵奇的流言。

譬如長安某個奸臣被殺了頭,屍體肥的流油,讓人在肚臍上點燈,燒了三天三夜還沒燒完老百姓只對這些感興趣。傳完八卦還不忘點評一句:現世報!

王放沒那麽低級趣味。見她果然求知若渴,才低聲說:“朝廷內亂,長安已被焚成一片廢墟。天子出逃,下落不明。”

羅敷一雙眼霎時睜老大。第一反應是不信。

不是天子嗎,為何似乎混得比她還落魄!

她想象不出,會有地主被管家欺負,家業燒了不說,自己還得背井離鄉的逃出去?

但看王放的臉色,顯然不是逗她。實際上,自從教《女誡》那天差點捅了簍子,他便十分小心謹慎,恨不得吾日三省吾身,再不敢有不正經的言行。

王放見她被嚇住了,嚴肅的神情裏,還是免不得閃出一點點得意。

“……總之,這叫做時局不穩。萬一波及到邯鄲,咱們白水營也不能坐以待斃,是不是?所以子正兄要做什麽,咱們聽話便是,不用多想……”

羅敷靜靜聽他說完,目光垂下,指尖描著帛書上一句“君子和而不流”,微微挑釁地朝他一笑。

“嗯,所以你……還是打算隨波逐流,旁人讓做什麽,你便做什麽,一句話也不多問?”

王放明顯一怔,然後叩桌而笑。

“阿姊讓我做什麽?”

她卻也答不出來。但以她有限的認識,覺得水往低處流,人往高處走,向王放這樣,會讀書有見識的人,不是都應該……志向高遠,做點有意義的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