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胖嬸

翌日,羅敷還是天亮便起,不敢睡懶覺。

主公夫人只是個擺設,沒人向她請示事務,也沒人使喚她幹活勞作。只有她自己給自己找事做。

先是做了半日的女紅。她眼下的幾套衣裳,都是白水營裏,幾個跟她身材相似的女眷貢獻出來的。

倒是有人請示,要不要把夫人“流落民間”時的衣衫雜物給打包送來。羅敷趕緊婉拒了好意。短期內,她實在不想再跟舅母家有任何接觸。

於是她眼下身無長物。到底不好意思一直穿別人的。她尋思著,自己給自己縫兩套夏衣,然後把人家的還回去。

至於昨天那條濺了墨點子的絲裙,羅敷找來針黹d,穿上黃青兩道線,辮子股針,裙擺上繡出一圈茱萸蔓草紋,抖開一圍,宛若足踏雲端。

雖然形狀所限,在她看來並非完美,但穿出去一走,打水路過的明繡立刻眼亮了。

“夫人好針黹!這裙子漂亮哩!”

她兩只手挽著兩個水桶,每個水桶都裝得滿滿,不下百斤的井水,像小雀兒一樣飛過來細看。

羅敷嚇得本能一後退,生怕讓她撞翻了。

明繡跑到她跟前,利落地收住腳步,圍著她的裙子左看右看。桶裏的水只是輕輕晃。

羅敷盡量做到波瀾不驚,笑著稱謝:“微末技藝罷了。昨日紡織時不小心,蹭了一點點油料在腿上。要不是為了遮臟汙,也不會花時間去繡。”

明繡名字裏帶“繡”,實際上沒繡過一天東西——力氣太大,那針線到手裏就斷了。

於是只能望洋興嘆,艷羨地打量著那一層層綻放的花紋,羞澀笑道:“夫人笑話我不是?我要是有你這般手藝花樣,做夢都要笑醒了,也不至於整日穿素面衣裳。”

羅敷笑笑,盡可能不經意地答:“這話你就差了。夫君曾教導我,雖衣綺繡o傅黛墨o不若以禮修身,才是本分。咱們做女子的,到底莫要花太多時間在盛裝飾物上——照我說,是他年紀大了,心眼兒有些死性,誰不喜歡美器美物呢?明繡阿妹,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,你若有余的鞋面兒扇面兒,我來給你繡幾朵花兒草兒。不求讓人看著好看,起碼自己用著心裏舒坦。”

明繡先是被她一番大道理說得發愣,又聽她主動幫忙刺繡,連忙道謝:“用不著,用不著!夫人是懂大道理的人,哪能以這點小事麻煩你呢?”

羅敷禁不住有些臉紅。什麽東海先生教導自己“以禮修身”,那是昨天半夜,王放給她量身定做,編出來的劇本,以便讓她這個“主公夫人”的身份更加真實可信。

果然把明繡唬住了。連帶著身邊幾個早起的婦人,聽在耳中,都不由得肅然起敬。

大夥跟秦夫人相認,也不過一日兩日的工夫。譙平是守禮的君子,雖然對主公出走的過程充滿好奇,畢竟不會像審犯人一樣審她;於是上行下效,人們並沒有一股腦的詢問她和主公的過往。

正好細水長流的,今天抖落兩個細節,明天拋出一件“往事”,慢慢的讓“主公夫人”的形象豐滿起來,逐漸深入人心。

倘若羅敷“單兵作戰”,自然沒膽量、也沒資本施展這個瞞天大計。但有王放幫著兜底,羅敷便心存底氣——果然是近墨者黑,跟他相處了兩個半夜,她居然也變得有些肆無忌憚了。

倘若有朝一日,東海先生突然歸來,得知自己的這許多“軼事”,大約也會震驚得轟雷掣電。但羅敷覺得,第一,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;第二,東海先生大約也會理解自己的做法,從而讓大家不要追究自己;第三……

第三,就算哪天不小心穿幫了,那個“幕後黑手”定然比她先倒黴。

於是放心大膽地編。失蹤三年的東海先生,在她口中,一點一點的活躍了起來。

紡織作坊裏,幾十個織女已經齊刷刷的等著了。

秦夫人昨日露了一手織布,讓所有人心服口服。然而她進而誇口,要修好那些零零碎碎的壞織機,眾女心裏其實不怎麽相信。

攢著一腔好奇,看她到底有多大能耐。

羅敷其實也是隨口一說。她要真是專業修理織機的工匠,昨天就可以直接動手了。

之所以等了一日,也是為了有個喘息之機。當今紡織業發達,織機的樣式卻沒有太定型。過去她在韓夫人家的工坊裏,曾目睹過不少稀奇古怪的設計。

韓夫人家的紡織作坊龐大無匹,轟轟烈烈幾百架織機。羅敷有幸在裏面觀摩學習,對於紡織工藝的了解,已經超出了大多數織了一輩子布的婦人。

靜下心來,把記憶梳理一番,然後才慢慢問那胖婦人:“胖嬸,零件都收拾出來了?”

不是她有意給人家起外號。而是整個作坊裏都這麽叫,她的本名本姓都快被人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