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俗套

王放見她依舊愕然無言,又難為情地補一句:“……沒全抄,抄了六七篇,也就是一個下午的工夫……正好我也許久沒讀了,復習一下……”

饒是羅敷蠻橫,此時也不由得自省,方才她挑剔來挑剔去的,把他一下午的心血批得百無用處,實在是有些……不厚道。

她在織坊裏穿梭推筘的時候,他也沒閑著呢。

多半還是偷偷摸摸的,用手罩著,抄兩個字,外頭看兩眼……

只因著她的一句話。

她忍不住撲哧一笑,忽然又想起什麽,問:“那你今天下午,沒……沒路過織坊?”

王放極端委屈:“我一直在給你抄書,哪有時間閑逛。我聽說你要修那些織機?我跟你說,修不好的,去年我試過一次……”

羅敷噎他,“結果多出來好多零件兒。”

見他低頭而笑,她又覺得奇怪。下午紡織的時候,覺得有人在外頭看她。她以為是這不安分的小夥子在伺機搗亂呢。

芝麻大小事,她不放在心上。默默給他續一杯茶,微笑道:“那,那我就等你下次啦。這部《論語》也留在這兒,我雖然讀不懂,但沒事看看,想必也能熏陶熏陶。”

王放給點顏色開染坊,馬上笑得酒窩顫。

“好,那明天……”

羅敷心裏小小一哆嗦。他今天手沒抽筋?

趕緊說:“別……”

王放不解:“怎麽了?”

她不好意思說“讓你歇幾天手”,轉而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:“你來得太頻繁,容易讓人發現。”

王放嗤之以鼻:“我能這麽不小心?要是能讓人發現,我把我的姓倒過來寫!”

羅敷見他信誓旦旦的,疑慮頓消,信服地點點頭。

王放見她傻得可愛,忽然又惡劣心起,逗她:“讓人瞧見又怎樣?我十九郎謹身節用,以孝事親,晨昏定省,天經地義……對了阿姑,給你解釋一下晨昏定省,這是《禮記》規定的、子女侍奉父母的禮節——早上省視問安,晚上服侍就寢,冬天得給你蓋被,夏天得給你鋪席,你睡了我才能睡……”

羅敷聽出一身雞皮疙瘩。嫌棄地往後挪一步。《禮記》誰寫的?

但她還是不容置疑地給他規定了一個期限:“後日戌時,我在房裏等你。若房間燭光亮,你可以進來。倘若不亮,便是我不方便,順延一天。”

從古到今的師生關系,從沒聽說學生給老師定規矩的。王放嘆口氣,搖搖頭,又點頭。

好容易教個學生,還是個蠻橫小美女,大度點,由她吧。

至於今日……

羅敷也沒打算馬上逐客。除了習字,她還有許多別的事要請教。

燈火閃爍。她續了燈油,挑亮燈芯,用心聽聽外面萬籟俱寂,悄聲跟他通報:“今日我在外面,見到了你阿父那間上鎖的屋子。”

只一句話,王放心領神會,擺擺手,給她確認:“沒人進去過。”

羅敷點點頭。和明繡的說法一致。東海先生果然德高望重,大夥對他的尊敬簡直到了難以理解的地步。

王放敢用鐵片撬她房間的閂,但給他一萬個膽子,約莫也不敢打那間屋子的主意。

她問:“那……你們可有試著找他?”

“當然,從他失蹤幾個月後就找過了,也派出過不少人,有人到今日還沒回來——各處全無端倪。”

羅敷一針見血,問出了自己想了一下午的問題:“那間上鎖的房裏,會不會有線索?”

王放輕輕一笑,搖頭:“那房間我小時候溜進去過一次,沒什麽特別的物件。不過……也說不準。其實也有人提議過,把鎖打開進去瞧瞧。但大家習慣使然,總覺得這樣做是個冒犯。”

他說了兩句,一個小小的念頭,不當不正的飄進腦海裏。

“除非……”

羅敷替他補全這句話,眨一眨眼,眼中泛著希望的光。

“主公夫人……有沒有資格進去?”

王放笑了。她來沒兩天,已經入鄉隨俗,開始急人之所急,和白水營人眾同進退了?

羅敷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。拿“主公夫人”撐門面並非長久之計。要是能及時找回東海先生,她樂得趕緊“卸任”。

王放輕輕瞥她一眼,似乎欲言又止,目光從一頭轉到另一頭,終於慢慢說:“主公夫人……若是主公的伉儷賢內助,當然可以開鎖進屋。但若是……嗯……”

他吞吞吐吐的,羅敷也聽出來了,毫不客氣捅出了他心裏的後半句話:“若是個以色侍人的草包,那也沒資格進去,對不對?”

王放極窘:“阿姊,你別說那麽難聽嘛。”

羅敷不以為然的一笑:“又不是說我自己。”

埋汰你阿父,跟我有什麽關系。

王放不接茬。大家雖然對她的身份深信不疑,但有些東西是瞞不住的。從她的言談舉止中早就看出來,“主母”並沒有太高的門第,也並非才譽四方的女郎。但紅顏禍水是不論出身的。西施是浣紗女,飛燕是歌舞伎,趙姬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