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 修理

羅敷臉熱。可身邊胖嬸顯然覺得還不夠,指著他訓一句:“十九郎,你也年紀不小了,怎麽就不知穩重呢!把夫人沖撞驚嚇壞了,回頭如何跟你阿父交代?”

王放羞慚滿面:“是是,阿嬸教訓得是。”

一邊說,一邊終於忍不住,兩彎小酒窩越咧越大,迅速低頭藏住。

已經“沖撞驚嚇”不知多少次了,你們不知道而已。

羅敷趕緊讓他起來,“這兒灰塵多,以後別拘禮。”

王放這才站起身,口中嘟囔幾句,眼皮子耷拉著,眾目睽睽之下,甩出一個小小的眼色,貌似不服。

只有羅敷覺得懂了他的意思。趕緊安撫地看他一眼:好好,回頭找機會跪還你。

然後擺出阿母的架子,慢條斯理告訴他:“蠶舍是我讓人收拾的,你以後不用管了。我別的做不來,好歹養蠶養過不少年。蠶舍中的門道多,你若有興趣,回頭我慢慢跟你講——可千萬別再胡亂折騰了。”

白水營的事務她不敢插手,方方面面都是“客隨主便”。唯獨蠶舍這一塊地方的指揮權,是她義不容辭要奪來的。

胖嬸幫腔:“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,要學的東西還很多,別會寫倆字兒就覺得自己能耐!”

王放輕輕咬嘴唇,忍辱負重地接受了批評:“不敢不敢。”

羅敷忍笑,制止了胖嬸的狐假虎威:“好啦阿嬸,說得好像我年紀很大似的。”

把王放領到一堆壞織機前面,把她計劃中的修理工序慢慢說了。她倒不怕他毀織機,反正本來都是壞的。

她耐心解釋:“你一個人是修不好的——不不,就算力氣再大也不行。只有我先坐上去,讓機杼各處都吃上勁兒,再換零件便容易得多。甚至,兩個人也許還不夠,得再有人站在兩側,拉著棕框和線……”

一架織機說大不大,一個五短身材的女郎就能操作。然而說小也不小,要修理組裝,則需要好幾個人一齊動手——這是她以前在韓夫人家看來的。

王放一開始還吊兒郎當的聽,聽沒幾句就驚訝地發現,這個大字不識的女郎,在有些方面還真不算草包。

甚至有了那麽一絲指點江山的宗師氣派——不少阿姑阿嬸聽她講著講著,便茅塞頓開,七嘴八舌地感嘆“原來如此”。

王放對織布之事一竅不通,也不好意思混在裏頭聽,一溜煙跑出去,找鋸子刨子錘子了。

……

慢工出細活,集體的智慧大無窮。羅敷帶著大夥摸石頭過河,居然成效卓越。

第一天,修復了四架簡單的斜織機。等到第二天晚飯時分,壞掉的織機一架架的修復起來。有的已經穿了梭,引了線。有的雖暫時不能投入使用,但已經像模像樣地豎了起來。看得胖嬸等人目瞪口呆。

當然也有代價。工坊裏幾十個婦人累得腰酸背痛,多少年沒受過這種罪。

還剩最後一堆爛木頭,卻是無論如何也拼不起來了。王放不甘心,還趴在地上敲敲打打。

羅敷倚在一架四綜斜織機上,有氣無力地勸道:“別想啦。那大概是個花樓,不知哪個收破爛的堆過來的,眼見缺胳膊少腿兒,豎不起來的——就算能豎起來,咱們也沒人會用。這兩日辛苦你,回去歇吧。”

王放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,誇張地活動胳膊手腕:“多謝阿姑體恤……誒,胳膊還真酸,今晚要是能吃肉就好了……”

但除了他,女眷織工們已經十分心滿意足。有人打趣:“這下機子比人多啦,看著怪浪費的!”

羅敷身子累,腦袋卻沒僵,心中一動,輕聲說道:“那就多找些人來幹活!最近不是那個冀州牧……叫什麽來著……招兵買馬,絹帛布匹都跟著漲價?咱們若是趕趁織造,說不定能多換錢糧呢!”

眾織女一下子沒聽懂:“什麽漲價?”

白水營自給自足。種出的糧食自己吃,織出的布匹自己用,很少有需要物物交換的時候。

於是大夥的思維都慢半拍。過了好一陣,胖嬸才贊嘆道:“夫人就是夫人,瞧這見識,跟男人似的!”

羅敷有些心虛。這哪裏是她自己的見識。是昨日偶然聽聞譙平所言,說冀州牧“招兵買馬,眼下定然急需絹帛布匹,用來制作軍衣旗幟、或者賞賜部下”。她不過是用心記住了而已。

再結合她被“綁架”前的經歷——布匹織物似乎確實有越來越貴的趨勢。譙平足不出戶,卻已經料到了。

好在一眾女眷都見事不多,沒聽出來她其實是在拾人牙慧。

只有王放,一只腳邁出工坊,聽了羅敷這麽一句話,忍不住嗤笑一聲。

毫不客氣地就戳穿她:“是啊,子正兄運籌帷幄……”

羅敷大聲咳嗽一聲。非要拆她台麽!

王放也不傻,立時頓悟。不是前晚上剛剛跟她達成一致,要協助這位冒牌夫人,樹立一個“肚裏有貨,並非草包”的形象麽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