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賬本(第2/3頁)

結合王放所敘的往事,以及在白水營裏的一場鬧劇,她已經零零碎碎地參透了東海先生的點滴性格:淡泊名利,樂於助人,做事容易沖動,喜歡說走就走的旅行。

於是編出這麽個故事來。她說得很慢,一邊說,一邊瞟著王放的眼色。他眨眼,腦海中飛快地掂量,不時極其輕微地點頭,表明她編得還可以。

淳於通立刻深信不疑,絡腮胡子顫了又顫,想說什麽,喉嚨卻堵住了,一雙牛眼中閃出些淚光。

“可是,可是……為什麽我在鄴南卻聽說……聽說主公……”

羅敷微微板起臉,問道:“聽誰說的?”

淳於通的反應比她慢半拍,這才察覺,自己大概是被騙了。

咬牙切齒,叫道:“冀州牧……方繼……的手下!”

由於積年戰亂,人口銳減,荒出不少無主之地。官府也無力監管。為了鼓勵農事民生,朝廷實行土地改革,規定誰在上面耕作,這地就算誰的。

淳於通便是奉主公之命,在鄴南一帶屯田勞作,一直安穩和平的過日子。

可近來州牧方繼無視朝廷條令,推行“新政”,將大批土地收歸公有。鄴城是冀州州治,官府管控得嚴,落得淳於通的手下,連帶一群老幼婦孺的家眷,生活上愈發捉襟見肘,一天能吃一頓飽飯算是運氣。

淳於通是個耿直一根筋,看身邊人喝西北風,比讓他自己受罪還難過。

他想,若是主公還在,他會眼睜睜的看著我們餓死?

再被冀州牧派人一挑撥,說其實東海先生已死,白水營怕是被小人劫持——這就頭腦一熱,到邯鄲大本營來討說法了。

淳於通聽聞主公健在,尷尬萬分,喃喃道:“那、那我是不該來了?”

譙平也沒有責怪他的意思,微笑道:“我倒是怕你不來呢。我聽說,那方繼正在大舉收編各類民間武裝。你手下不乏上過戰場的老兵老將,他定然眼紅已久。”

淳於通啐一口:“呸,怎麽會!方繼那傲慢武夫,怎麽配和主公比!”

他忽然轉向羅敷,滿眼希望:“主公走時,沒提到白水營?沒有囑咐一句,我們鄴南的人眾怎麽辦……”

羅敷道:“主公讓你們盡力堅持……”

想必淳於通等的就是這麽一句話。

可她話剛出口,忽然看到,王放的微笑消失了,丟給她一個小小的眼色。

她心裏一跳,忽然聽到譙平喚她:“主母,平有事稟報。”

聲音輕柔,然而威嚴不減。

她立刻有些冷汗出來。點點頭,隨著譙平走出幾步。

譙平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,溫文爾雅的眼中,忽然閃過一絲嚴厲之色。

羅敷一下子心裏發毛。

他極輕極輕地說:“營中各事,平自有安排,毋須主母操心。”

羅敷馬上微微臉紅。她不是唱戲的,頭一次扮演陌生人,極度的謹小慎微之下,頭腦居然轉得飛快。

譙平把她奉為主母,事事恭敬禮讓,但……顯然沒打算和她一介少婦,分享白水營的話事權。

她只是個地位尊崇的女眷。她可以講故事穩定軍心,但無權替譙平發號施令。

羅敷暗悔自己多言。她初來乍到,還摸不太清白水營中各人的性格。此時才明白,王放剛才那個警告的眼神,是個什麽意思。

於是她不動聲色地改口,朝淳於通從容微笑:“妾只不過一介女流,先生怎會對我說這麽多。白水營的事務,先生早就讓子正代管,想必對他也是放心的。”

說到“子正”兩個字時,還是忍不住臉熱。她平生頭一次,對一個年齡地位都高於自己的男人直接稱字,一下子把他叫成了親近晚輩——那感覺又是惶恐,又有點小小的爽快。

誰叫她是譙平的“主母”呢?

譙平朝她溫溫一笑,十分恭敬地一躬身,“多謝主公信任。”

“主母”親口重申,把領導權交予譙平。淳於通再心存不滿,也沒資格找他的茬了。

他重重嘆口氣,說道:“好,好!是我蠢笨,誤信人言,今日無禮冒犯,通在此負荊請罪,你們要打要罰,我都沒話!這位……秦夫人,我不敢求你什麽事,但願你能讓主公早點回來!起碼讓我在餓死之前,見上他一面!”

羅敷覺得有點過意不去。以她的見識閱歷,還不足以判斷誰對誰錯。她只知道,食君之祿,忠君之事。她現在必須跟王放、譙平站在一個陣營。

況且,東海先生既然是自己“夫君”,總不能放任他的手下一個個的各奔東西。

也許淳於通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,但她知道,一旦開了這個頭,難免不會是樹倒猢猻散,讓別人爭相效仿。

她忽然看了看譙平,試探著提議:“既然他們那裏錢糧不繼,咱們從邯鄲這裏,能不能周濟一二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