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發簪(第2/3頁)

他撫摸心口,仿佛真的見義勇為了一遭,壓低聲音,告誡眾人:“別亂說啊……”

眾人忙不叠點頭。

自從來到白水營第一天,主母就坦承自己有“心疾”、“夢遊症”、“瘋病”,足見對大夥的信任。

但她一個妙齡女郎,有這些病症畢竟不太體面,於是經王放一提醒,眾人都很體貼地保證:“不亂講,不亂講。”

至於王放為什麽要花上半夜工夫“搓繩子救人”,而不是跑回營裏求助,自然是顧及主母的顏面,不願讓這事被太多人知道。

十九郎在營裏閑人一個,各種閑事都愛管管,人品倒沒什麽大瑕疵,否則主公也不會收他做養子。他說出的話自然也不會有假。

再看秦夫人,衣裙上濺著泥灰,布鞋半濕,秀發也挑出幾縷淩亂——雖然容色猶在,到底顯得狼狽。不是失足摔倒,還能有什麽其他的解釋?

“先入為主”四個字是強大的武器,能把任何雞零狗碎的線索,整合成一條似是而非的證據鏈,讓不動腦子之人深信不疑。

王放笑道:“愣著幹什麽?趕緊帶阿姑回去壓驚啊——早飯做了沒有?大黃找到沒有?”

一邊說,一邊牽著羅敷乘的那匹馬,大搖大擺進了寨門。

還沒走兩步,就怔住了。

往日的白水營,也就和尋常田莊一樣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一般來說,現下這般天光大亮的時節,大夥人人都不閑著——有人下田,有人放牧,有人打鐵,有人灑掃,壯丁們定時操練,以應付不時光顧的山匪強盜。

可今天不一樣。一陣不尋常的寂靜籠罩了全營。

王放很快找到了那寂靜的源頭,輕輕倒抽一口氣,順勢把馬韁一拽,擋在羅敷前頭,轉頭輕聲說:“別、別過來啊。”

只見正中的庭院門外,譙平負手而立,袍袖輕飄,身形沉穩,一如既往的玉樹臨風。

和往日不同的是,他胸前頂著一把快刀刀尖,離他前襟半寸遠。此時若來一陣大風,把那刀往前刮半寸,他就危乎哀哉。

持刀的是個滿臉虬髯的壯士。羅敷十分確信,昨天在白水營沒見過這人。

虬髯漢並非單身一個。他身後氣勢洶洶的,排著十幾個戎裝大漢,個個臉上寫著“找麻煩”三個字。

當然此人也並非完全控制場面。刀疤臉顏美和矮胡子曾高,一高一矮兩把刀,準確地指著他的左右兩肋。只是礙於譙平被制,投鼠忌器,不敢妄動。

倘若這人敢捅譙平,他自己也馬上會被兩把刀貫穿個透心涼——當然,譙平多半也活不成。

箭在弦上的僵局。四周圍著十幾個噤若寒蟬的白水營人眾,誰也不敢動一動。

只有曾高身上那件主公所贈破皮襖,一陣陣往外散發著不太令人愉悅的氣息,惹得那虬髯漢不時皺眉。

還有王放手裏牽著的兩匹馬,眼看馬廄近在眼前,肥美的草料堆在裏頭,卻停住不走了,大為失望,焦躁地喘粗氣。

譙平倒不慌,色若平湖秋月,開口道:“淳於通,你遠道而來,平本應為你接風洗塵。我已下令置辦酒席……”

那叫淳於通的虬髯漢須發戟張,暴躁打斷譙平的話:“譙子正!我們大老遠從鄴南趕來,不是來跟你喝酒的!你今日再不給個說法,別怪我不顧往日情面!”

淳於通雖威猛,但那持刀的手青筋畢露,極其細微地輕輕顫抖著。也許是用力過猛,也許是心虛過甚。

王放飛快四顧。倒沒人注意他。

他忽然低聲說:“阿姊,借支簪子。”

羅敷:“……借什麽?”

沒等她表態,他已瞄準她烏發裏那枚雲鶴紋漆木發簪,利落拔了出來。羅敷秀發豐厚,除發簪外,另有釵梳,發髻倒也沒散。

她只是又驚又怒,護著頭發,悄聲斥道:“你幹什麽?”

王放拽下自己綁發的繩,長發往頭頂一堆,挽了個狀若鳥窩的髻,用她那簪子飛快一束。漆木簪低調簡樸,男女通用。

然後他看著那虬髯漢,忽然展顏歡笑,蹦蹦跳跳的跑過去。

“淳於阿叔,好久不見!”

他沖過去嘻嘻哈哈:“你不是在帶人在鄴南屯田麽?今兒怎麽有時間過來?是不是想我了?——我知道了,去年我跟你打賭,賭我今年長得比你高,你別不服氣,你讓大夥兒看看,我是不是比你高了?”

淳於通吃一驚,虬髯顫一顫,轉頭喝道:“十九郎,這兒沒你事!”

王放假裝沒聽見,信步走入幾柄刀中間的空隙裏,跟淳於通並排站,旁若無人的挺胸擡頭。

淳於通高大威猛,鐵塔一般俯視眾人。王放站他身邊,猶如鐵塔腳下的青松翠柳,稚而不弱。

然而淳於通頭發硬,亂糟糟的束不住,只好披著;王放偏偏頂了個盛氣淩雲的發髻,生生把自己拔高了兩三寸,乍一看,居然勝之不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