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人知好色(第2/2頁)

地面上細細的抹了石灰,如同平湖一般平整。粉壁上妙手繪著雲紋和花木,筆觸纖毫畢現,栩栩如生。靠墻一個簡單的小榻,榻上的玉枕光滑圓潤,裹著柔軟的素色絲綢。榻邊立著鎏金燭台、花紋銅盆、紫銅香爐,細碎的紋路上一塵不染,顯然是有人定時前來灑掃擦洗。

房間另一端放置著檀木小幾,幾上筆墨、簡牘、縑帛依次放置。幾大摞簡書堆在幾案旁邊。竹架子上居然還擺著幾十冊輕薄的紙質書本——紙是宮裏傳出來的新鮮玩意兒,羅敷這輩子沒見過三兩次。

總之,甚雅。連墻角的灰塵都像是用筆墨點出來的。

只是缺了個織機,她想。這麽大的屋子,這麽高的房梁,工坊裏那種大型提花機都能放得下吧?

這還不是她“夫君”的臥室,只是一間供臨時休憩的客舍——“主公”日常歇息的那間臥室上著鎖,連譙平都不能隨意進去。

一切都還保持著“主公”失蹤時的模樣,甚至門邊還放了一雙男式絲鞋,仿佛這間房屋的客人隨時都能回來歇腳。

墻角幾個樟木箱子,裏面想來是衣物鞋帽之類。羅敷碰都沒碰。畢竟是鳩占鵲巢,跟這間屋子的主人沒任何瓜葛。

她心裏突然跳出來一個念頭:這個“白水營”……歸冀州牧管轄嗎?歸天子管轄嗎?

不管怎樣,是非之地,早離開為妙。

她違心地冒充了一個時辰的主公夫人,穩住了這些盼主心切的忠仆們。眼下好容易得了清靜,立刻開始謀劃脫身之策。

還好“白水營”似乎人丁不旺,沒給她派來太多侍奉的婢女之類。否則耳目眾多,還真不好腳底抹油。

只有周氏來問過兩次——夫人需要飲食否,夫人需要夜間禦寒的衣物否。

羅敷想了想,宣稱自己餓了,要飽餐一頓。

不多久,門外便熱騰騰的送來了食盒。周氏居然是個巧手廚婦,那食盒裏的東西足夠她吃三頓,且沒有重樣的。

羅敷雖然緊張,也不由得口舌生津。突然後悔白天沒喝她給的那碗湯。

她吃了一些湯水,剩下的幹糧包好,帶在身上。又管周氏要了一身厚衣。天黑夜寒,天知道這個地方離邯鄲有多遠。

她用心聽著墻外的各樣聲音——有些牛羊雞鴨的叫聲,說明白水營裏也是食人間煙火的尋常人;有些來回來去的腳步聲,混雜著偶爾的馬蹄聲,說明白水營和外界頗有來往;還有浣女晚歸的談笑聲,說明此地並非男人堆,還是有不少家屬女眷的。

白水營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聚落?若說是軍營,為何還有婦幼家眷?若說是尋常莊園,為何又有寶劍刀槍,有譙平、顏美、曾高這些不尋常的人?

當下社會豪強勢力膨脹,貴族們擁有各式各樣的田莊。莊子裏農林牧漁皆有,自給自足,閉門成市,甚至擁有強大的私人武裝力量。難道白水營便是這樣的田莊?怎的她以前從沒聽說過?

中原廣大,世界紛繁,但羅敷一生沒出過邯鄲城外二十裏,想象不出陌生去處的模樣。

等到夜幕漸臨,外面庭院的嘈雜聲漸去。一雙沉重的腳步聲經過她窗前,依稀辨出是刀疤臉顏美的聲音,自言自語的嘟囔:“讓阿毛殺頭豬,明日給夫人接風……”

羅敷突然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們。但誰叫他們一廂情願的,非要睜眼說瞎話。她一人一張嘴,怎辯得過那幾十幾百雙熱切的眼睛。

羅敷讓周氏去休息,自己輕輕裹上厚袍子,前後結束利落。

然後從房間裏翻出一柄裁衣小刀,別在腰間。盡管她不想亂動房裏的東西,但唯一防身的剪刀早被收到不知哪裏去。單身女郎獨行夜路,不能不有所準備。

最後,門口找出自己原來那雙輕便布鞋。時人進屋上殿都要脫履,以示對主人家的尊重。她身處“主公”的精舍,也不敢把自己當主人,早就把鞋子脫在門外,放得遠遠的。

她穿上鞋,撲的一小聲,吹滅房裏的蠟燭。

她覺得自己成了女遊俠。心思變得前所未有的縝密。窗子打開一條縫,四面八方聽了好一陣,挑選了一個少有人經過的角落。

先悄悄的潛出白水營的範圍,找個村落人家棲身,捱到天明,她便可以自由地回家了。

她凝視暮色。蒼茫沃野上幾座起伏的山,幾處人家燈火,依稀從中辨出一條通向遠方的路。

羅敷深吸一口氣,開始有生以來,第一次翻窗戶。

突然,吱呀一聲響,打破了黃昏的凝重。

羅敷全身定住。那聲音不是從窗戶上發出來的。

而是來自她身後的房門。

冷汗一頭,立刻關窗轉身。那門果然開了,閃身進來一個人!

她捂住嘴,忍住沒叫出聲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