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人知好色

像羅敷這個年紀的少女,路上若是遇見兒童少年,一般會被脆生生的叫一聲“阿姊”。就算是對方年紀比她大個一兩歲,識趣的也會以“阿姊”稱呼,禮貌且不失得體。

如果少女不巧樣貌生得比較著急,或是嫁人後梳起了老氣的椎髻,以致被無知孩童叫一聲“阿姑”,那是會被笑話好幾天的奇恥大辱。

羅敷和左鄰右舍的幾個同齡姊妹暗暗比較,看以後誰會第一個被叫阿姑。

這個比賽現在宣告結束。被一個年齡相仿、唇上有絨須的小郎君叫了阿姑,這個敗績不僅前無古人,約莫後人也是無可匹及。

她絕望地想,至少比當阿母強些。

其實當世之時,老夫少妻之配並不罕見,繼母、庶母比子女還年輕,也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之事。十九郎對她行此大禮,也算是理所應當,並無不妥之處。

眾人只覺得“秦夫人”如此年少,十九郎未必對“繼母”有多尊敬服從。因此更是加倍的對她愛戴,以給他樹立個良好的榜樣。

好容易和幾十個人相見完畢,羅敷如同被上了一場酷刑。薄汗遍體,絲衣貼在胸前身上,居然有點洇濕。

幾十雙眼睛看著她,都在等她開口說話。所有人的神色都恭謹而敬重,沒人在乎她衣料洇濕的那點不雅。

周氏貼心地給她披上件薄紗衫,“夫人……”

羅敷知道他們在等什麽。這一番的“熱情款待”,絕不是因為她秦羅敷有多麽賢德淑良、惹人喜愛。

倘若她知道那麽一絲半點的關於“主公”下落的線索,看在那幾聲主母、阿姑的份上,她一定會知無不言。

可是……她連自己“夫君”姓什麽都不知道!

如履薄冰地套了幾次話,然而眾人已都把她當成自己人,自然而然地認為,“主公”的身份不需要多加介紹。

羅敷只能強作鎮定,對眾人說:“我……夫君,此刻身有要事,不便回來……”

全體肅然。幾聲如釋重負的“哦——”

羅敷接著敷衍道:“此中緣由,不便細說。但他一直念著大夥……”

不過隨口幾句安慰,好幾個人開始眼角閃淚花,神色如釋重負,紛紛交頭接耳:“我就說嘛,主公雖然不喜俗務,可對我們是真心實意,是萬萬不會丟下我們的……”

羅敷心中掠過沉重的罪惡感。再多說怕露餡,轉而朝周氏道:“我累了。白水營的細況,可否明日再議?此處可有休憩的處所?”

幾個人同時接話:“有有,主公過去待客的客舍,我們天天打掃著。夫人可以暫時在那裏歇腳。”

譙平目送這位陌生的絕色女郎離開,神情嚴肅不減,眼中閃出三分憂色。

輕聲自忖:“主母和主公……似乎不是太親。”

顏美摸摸臉上刀疤,大大咧咧笑道:“夫人不是有心疾麽,那個……心智上時好時壞,也不奇怪。再說,咱們主公多大年紀,秦夫人才多大,這個……不是說不般配,但,畢竟,總之,有點……”

他說到“不般配”三個字時,小心看看老婆周氏的那張略顯老態、卻依然秀氣的側臉,勾起了一些自己的心事。

譙平點點頭,嘆氣:“人知好色則慕少艾,也在情理之中。但沒想到她這麽年輕。也許心中確有不甘,咱們也怪不得。”

主公是三年前留書出走的。這女郎最多十六七,三年前才多大?就算他知道主公一向放浪形骸、我行我素,這事做得……也稍有些過分。

不過以她的姿色,就算倒回去三年,也足有吸引男人的資格。英雄難過美人關,這話不是隨便說說的。

譙平垂目,驅散這些無聊的念頭,輕聲對身邊幾個人說:“不過現在主公的下落都著落在她身上,咱們不得不留人。大家務必對主母盡心相待,別讓她看輕了咱們白水營。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。只要假以時日,相信她定會對咱們加以信任。等……等到主公回歸,她便是咱們全營的恩人。”

主公既不在,譙平便是白水營的代理領袖。幾人聽了他的話,同時應喏:“是。”

只有十九郎撇撇嘴,似乎欲言又止。

譙平清楚這人的德性,輕輕橫他一眼,溫文爾雅地命令:“有話快說。”

十九郎捋著自己發梢,低聲笑道:“倒是說要好好侍候秦夫人,可咱們眼下可是窮得叮當響,連像樣的女婢都沒幾個。”

譙平一時語塞。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原本不歸他管。他是謙謙君子,只會讀書寫字、運籌帷幄,雙手沾錢的機會屈指可數。

想了想,有些一廂情願地答:“這個……夫人流落民間多年,前天還在自己采桑,大約……也不需要太多女婢吧?……”

羅敷身處一間寬敞房屋,土包子似的四處環顧。她此前從未想象過,一個貴人郎君的精舍,會是這般精致典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