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使君(第2/3頁)

方瓊見她說得胸有成竹,本能一心虛。他既無政績也無軍功,不過是因容貌俊美,被父親寵愛,這才給封了一塊彈丸之地,旨在讓他歷練一番。

但他生性浮華,對笙歌劍舞的喜愛甚於牧民練兵。來邯鄲已有數月,地方官的面孔還沒認全。

清晨和傍晚采出來的桑葉最為脆嫩。此時日光柔亮,但見周邊一片綠蔭,桑梓成行,其中裙釵點點。采桑摘葉的都是小家碧玉,哪來的豪強夫人?

但近來父親大人勸課農桑,倒也鼓勵貴女參與桑麻勞動。未準是誰家的小妻?

——料她年紀幼小,胡言亂語罷了。若真是貴人家眷,怎的一個婢仆也沒帶?又怎會一身麻布素裙,荊釵布履,一對小而精致的明珠耳,便是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裝飾?

方瓊腦子裏轉了幾道彎,愈發覺得女郎有趣。朝左右使個眼色。

彈丸之地也有彈丸之地的好處。小國寡民,一馬平川,邯鄲城裏的體面人屈指可數,沒聽說過有個配鹿盧、騎白馬的囂張家夥。

羅敷面色一沉,一副貞潔烈女的神氣:“使君道我無從人相伴,因此不信了。我夫君不常住在邯鄲。他十五歲便在郡守府中捉刀筆,二十歲上便拜了郡中士大夫,公務繁忙,街頭巷尾自然不得見。他既不在我身邊,我不過暫住親戚家,又何必滿頭珠翠,高調出門。”

方瓊吃一驚,少年有為。

隨即氣不打一處來。這是刺他年過二十,地位全憑祖蔭,其實碌碌無為?

哼一聲:“沒聽說過郡中有二十歲的士大夫。”

語氣已收了三分輕佻,打出兩分官腔,未盡全信。

羅敷不慌不忙,微微一挺胸:“誰說他今年二十。我夫君三十歲上做了出入宮禁的郎官,每次歸家,捎來的天子賜禮成車成箱。”

料你也見不著。

方瓊有點含糊了。當今雖然皇權式微,但天子余威猶在。自己胳膊上兩道指甲印,若真有哪個長安城裏的侍中郎官來找他討說法,抵賴不得。

“你……你夫君,姓甚名誰?”

羅敷眼尾一挑,氣場十足。

“還裝不知?我夫君四十歲上便專城典縣,門內食客無數,麾下剽騎千余,天子倚重,眾口`交譽。再後來……”

杏子眼兒底一絲狡黠的波,瞟一眼方瓊緊蹙的眉,不慌不忙的把話圓回來:“再後來他卸任清閑,喜愛四處遊歷,眼下不在邯鄲,可說不定明日就回來了呢。”

說得有鼻子有眼。周圍幾個隨從不由得信了,眼神中帶上些曖昧。老夫少妻,可惜了。

連湊上來圍觀的百姓也開始興奮,竊竊私語,送出幾聲藏不住的嗤笑。

方三公子紈絝,平日橫行鄉裏,滋擾百姓不是第一回 。大夥見他吃癟,喜聞樂見。

一個牧牛少年手裏玩著彈弓,故作驚訝,大聲問道:“這位阿姊,你的那位夫婿,是不是白皙面龐,微有髭須,少見的美男子啊?”

羅敷一揚頭,朝他拋去會心一笑:“是啊!你也見過?”

方瓊徹底氣餒,惡狠狠盯著周邊刁民。大夥連忙轉身低頭,該犁地犁地,該挑擔挑擔,該采桑采桑,假裝沒這個熱鬧。

一個侍從小聲建議:“公子,這個……要不還是賠個禮……”

羅敷擺出架子,趁熱打鐵:“使君明鑒,想必已知羅敷是誰家婦。我便不說夫婿名字,免得以後你們在誰家的酒宴上碰見,各自尷尬。失陪!”

這回侍從不敢攔了,連忙相讓,其中一個還嘟囔一句“多有得罪”。

羅敷下巴一點,朝滿地狼藉看一眼,狗腿子不敢怠慢,忙撅著屁股把散在地上的桑葉一片片拾起來,給她放回籃子裏,蓋上濕布。

方瓊如醉如癡,眼看那窈窕背影漸行漸遠,吐出一口橫在胸中的氣。

眼神中帶著些許不甘心。忽然叫過一個心腹,低聲吩咐兩句話。

然後跳上馬車,吩咐:“回府!”

……

方瓊車仗一走,陌上眾鄉民仿佛突然又活了起來,勞作耕種,吆喝聲、交談聲、牛馬叫聲響成一片。大黃牛哞了一長聲。方才搭腔的那少年牧童騎在牛背上,唱著歌兒踏著花,一顛一顛的走遠了。

大夥的目光不免聚集在匆匆離開的羅敷身上,竊竊私語。

一個小孩子好奇問道:“那好看的小娘子,真有個四十歲的大官夫君?”

“噓!”熟知各家八卦的老嫗趕緊打斷,隨後皺紋裏扒拉出一副意味深長的笑。

“要是真這樣,倒好呢!”

時下民俗,女子早婚,十五六歲嫁人生子的女郎不在少數;而艷名遠揚的秦氏羅敷女,年至十七,不僅尚未出閣,連婆家都未曾許得一個,平白讓人笑話。

——可見生得太美也不好,家裏人挑三揀四,誤了青春大好年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