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07

時隔八年,回想起那時鬼迷心竅的回答,卓青的潛意識裏瞬間拉響危險警報。

猛的一個抖擻,便霍然睜眼。

正坐在不遠處矮凳上整疊衣物的看護一回頭,見她滿臉驚惶,連忙起身走到跟前。

一邊搖起病床、攙扶她微微坐起,一邊低聲詢問:“太太,您覺得哪裏不舒服嗎?”

“……沒有,只是做了個噩夢。”

她伸手擦了擦額間冷汗,放空著,發了會兒呆,又轉而看向小廚房,“在熬湯?聞起來很香。”

雖說是為了轉開話題,但不可否認,小廚房裏傳來的馥郁香氣,確實隱隱有些勾起她腹中饞蟲。

畢竟這幾天為了配合裝病,她也跟著忌了口,什麽膻物發物一口不沾,吃的都是清湯寡水加中藥補湯,忽然來了些好吃好喝的,少不了引去她注意。

看護擠出個了然曖昧的笑:“淩晨四少走的時候,特意安置我們不要叫醒太太,今早又派了個粵菜大廚來,做什麽湯,我們也沒敢太問,聞著像是烏雞湯?合您口味就好,待會兒就端出來,正好,也到午餐的點了。”

午……餐?

卓青這才回過神來,不可置信地看向窗外:人群熙攘不說,就這太陽頭,也絕對不是她一貫早起時看到的光景。

心頭一痛。

甚至連計較看護那奇怪的語氣都顧不上,她低下頭,掰著手指飛快地計算:昨天下午、晚上、睡前,再加今天早上,紀司予來看她一回,她足足錯過了四次護膚時間,四舍五入,約等於老了十歲——紀司予這個殺千刀的,過來裝一回憂郁,還真是害她不淺。

她在這頭心急火燎、恨不得謀殺親夫,身旁,看護倒是猶自不覺,只復又壓低聲音告訴:“對了,剛才顧管家打電話來,今天要在新宅那邊設宴,給四少接風洗塵,太太,今天的午餐可以多吃些,晚上裝裝樣子就是了。”

卓青登時思緒一滯,愕然擡頭:“今晚?”

“是的,”看護向她如實轉述電話內容:“顧管家說,已經提前問過主治醫生,以您的傷勢,目前還是可以依靠輪椅行動的,以防萬一,也配備了家庭醫生班子待命。咨詢過紀老太太的意見以後,還是希望您能夠出席。”

卓青:“……”

一般骨折痊愈,少說也要靜養4-6周,要是都像她這樣,三天就能下地,一點不怕副作用就到處晃——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本來就是裝的,她簡直想要給醫院頒發錦旗,贊嘆一聲醫學奇跡。

無奈紀老太太發話,相當於八字兩撇都給她畫上,實在沒有別的選擇余地。

“有沒有說過紀司……我老公,什麽時候到?”想了想,她只能最後掙紮般,又問上一句,“我不和他一起到場嗎?”

看護答:“這倒是沒有提,前後順序,應該不太礙事?”

別說,那還真就礙得大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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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五點整,滬上某高端私人醫院VIP病房區內,已然持續數個小時的人進人出,仍沒有停歇的趨勢。

譬如此刻,病房外,剛剛一路小跑出電梯的男人,就正一邊擦拭著額上汗意,一邊滿面賠笑地同面前人解釋:“紀太臨時說要,但我們Manolo Blahnik在上海這邊相對缺貨,只能按照彭佩小姐提供的尺碼,從北京調來了年內最齊全的貨源,一共是這幾雙——”

“好的,辛苦您了。”

話沒說完,打扮時髦的年輕女郎便徑自先從他手中接過牛皮紙袋,客套了兩句,復又扭頭向同事確認,“Gucci和JIMMY CHOO的也都送到了嗎?……好,你都拿進去給佩佩挑吧。”

話音剛落,“叮”的一聲。

扭頭看,卻是又有新面孔竄出電梯、向這頭跑來,懷中抱著的紙袋外殼,Roger Vivier的商標赫然在上。

當然,無論外頭是怎樣的兵荒馬亂。

儼然已成一個小型明星化妝間的病房內,金發碧眼、一身朋克打扮的造型師JAZZ倒只滿臉專注,小心翼翼地擡起卓青的臉全方位觀摩著,絲毫不介意時間的消磨。

好半晌,復又倒過手中尖尾梳,挑了挑她額上堪堪定型完、蓬松輕卷的“龍須”,順帶摸過一把化妝刷,將她臉上柔和暈染的緋色腮紅進一步抹開,隨著鬢發飄動,若隱若現。

“JAZZ,你的手是不是生銹了?”

剛從助手處接過幾個大紙袋的服裝師彭佩走到病床邊,眼見他動作依舊不急不緩,忍不住出聲吐槽:“青青早就換完衣服,只讓你弄個簡單的側分波浪卷,結果呢?都兩個小時了,你當我們的時間不是錢?”

“你懂什麽?這叫藝術。”

JAZZ搬出句萬金油台詞,沖彭佩翻了個白眼。說話間,又將手邊的小吹風機溫度調高,捧起卓青左頰的一縷黑發微微吹蓬。

末了,在彭佩的注視下,慢悠悠在病床邊轉了個來回,確認兩邊側臉看起來都修飾妥帖,他這才將自家顧客頸邊的薄膜衣罩解開,順著發頂,一路將吹出的細密波紋捋到鎖骨處,輕哼了句:“Nice,漂亮極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