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8章 困境(第2/2頁)

女孩的嘴唇柔軟,呼吸間帶著微微的香氣,李齊慎覺得抿在唇間的是一朵花,且還是初開的那種,在春風裏招搖。

可惜他注定看不到來年的春光,這枝花也等不及由他折下。

李齊慎也閉上眼睛,極其輕柔地最後廝磨一下,像是戀人闊別愛侶,又像是信徒觸碰神像。他退開兩步,再度睜眼時神色溫柔,溫聲說:“回去吧,這裏不是該久留的地方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謝忘之戀戀不舍,但再多不舍也沒用,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,是要轉身走的架勢,但又忽然頓住,從發上摘了什麽東西,一把塞進李齊慎手裏,“那我走了。”

她最後看了他一眼,眉眼平靜,那一眼卻像是深潭,藏著萬千不舍和眷戀。但謝忘之終究沒有逗留,她原樣掀起兜帽,遮住那張漂亮淡漠的臉,急匆匆地往外走。

霍鈞和裴聞只是帶謝忘之進府的筏子,見她出去,自然不會再進庭院,也沒告退,只像先前那樣帶著這個不見面容的女孩出去。

李齊慎在空蕩蕩的院落裏站了一會兒,才折返回榻上,依舊側躺下去。他的神色也沒什麽變化,掌心裏的東西卻暴露了那點隱藏的心思,那東西被他握得太緊,硌得手掌泛白,壓出深深的印子。

是一股拆出來的金釵,頂端幾片打得極薄的金箔,塑成花與雲的模樣,末尾則鋒利尖銳,得和另一股咬合才能穩穩地簪在發上。這一股在他手裏,另一股應當在謝忘之的發間搖搖欲墜。

金吾衛到府上幹的第一件事,就是把李齊慎能碰到的利器全收起來,屋裏連個花瓶或是瓷碗都沒給他留,早起倒是能照例練槍,然而得用不開刃的蠟槍,周圍還有全副武裝的金吾衛盯著。至於霍鈞這樣進府探望的人,當然也得搜身,連一枚刀片都送不進來。

困頓府上十來天,李齊慎最先摸到的居然是一股金釵,像是拆分的信物,又像是掩人耳目送進來的利器。

他盯著掌心裏的金釵看了很久,從貼近心口的位置取出個荷包。又過了一年多,本來用的布料就算不上好,縫合得也不妙,饒是他一直貼身帶著,藏在衣服裏邊,縫線處還是裂開幾段,面料褪色,刺繡處也毛起來,上邊煤球的臉模糊不清,還有些變形,和榻邊矯健的黑貓不再相像,反倒顯得格外滑稽。

但李齊慎就是喜歡這只荷包,珍之重之,他小心地把手裏的金釵放進裏邊,抽緊收口,原樣放回懷裏,還是緊貼著心口的位置。

他把手也貼上去,像是隔著荷包和衣物測算自己的心跳,又像是要把來源於謝忘之的禮物嵌進自己的身體。

風徐徐地吹過庭院,李齊慎聽著草木被吹動時簌簌的聲響,緩緩閉上眼睛。天德軍裏養出了習慣,他睡相一貫很好,此時卻久違地蜷縮起來,仿佛尚未出生的嬰兒藏於母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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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元十六年三月九日,洛陽城破,守將不降,被俘後殉國。在城外逡巡了幾月的叛軍攻入洛陽城,最先做的事情就是掠奪東都內的財物珍寶。行宮內的金帛先被瓜分,隨後叛軍闖入官員及平民家中,搶奪財物、劫掠女子,不從者皆殺。

街頭大火三日不滅,房屋坍塌,煙塵裏聽見的全是哀哭。短短幾日,天後曾經久居的東都,如同先前被攻破的諸城般破敗。

三月十四,叛軍攻潼關,守將退守,與撤至潼關的天策軍余部共同阻敵。

三月二十三,皇帝下敕令,勒令守將出城迎敵。守將不從,依舊與叛軍僵持。

四月三日,皇帝連下三道敕令,逼迫守將出城,否則立斬。守將無奈,率駐軍出城迎敵,於靈寶西原被誘入山路,遇埋伏不敵,駐軍潰亂。天策軍本欲再戰,然而守將見天策郎將身死,殘部人數不足制敵,疾令殘部回撤長安。

四月五日,潼關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