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 奔逃

延秋門。

天光未破,遠不到開坊市大門的時候,禁苑西卻聚集人馬,等著從已開的西大門出去。打頭和收尾的都是精心挑選的金吾衛,每隔三人擇一高舉火把,照亮護在中間紋金飾玉的馬車,而車裏坐著的,正是決定棄城南逃的李承儆。

潼關一破,長安城再無遮蔽,城裏常駐的軍隊壓根沒法阻敵,朔方軍和天德軍也來不及馳援,叛軍只需一路往西南來,用不了幾天就能攻破長安城的大門。消息一傳到長安城,城內大亂,第二日上朝的官員都沒幾個,能跑的都想跑,只不過礙於規矩沒敢,生怕皇帝震怒,一怒之下在城破前先砍得滿地頭顱。

官員怕,李承儆卻不怕,接到戰報的當天,他從紫宸殿一路砸茶盞砸到長生殿,大罵守潼關的駐軍和守將無能,嚇得馮延都沒敢說話。發脾氣歸發脾氣,發完,他也知道自己沒本事靠這麽點兵馬守住長安城,膽戰心驚地熬了幾日,終於下定決心,讓龍武大將軍挑選信得過的人,連夜帶人趕到延秋門。

出了延秋門就是大道,直通蜀地,叛軍不可能放棄長安城,只要在長安城破前趕去成都,就能保命。至於城內被拋下的人如何,他才不在乎。

不過李承儆也不是真只顧自己,到底還是帶了蕭貴妃、太子以及幾個近臣。李琢期坐在前去蜀地的馬車上,出於為夫為父的責任,也帶上了太子妃和李蒼璧。

馬車外邊紋金飾玉,裏邊裝飾得也不差,底下鋪著厚厚的絨毯,角落裏甚至鎮了只小小的香爐。裊裊的香從鎏金的獸口裏吐出來,漫在三人神色各異的臉上,不像是逃難,倒像是一場不那麽愉快的出遊。

李蒼璧年紀小,遠不到知事的時候,但他隱約知道情況不對,扒在窗口,悄悄瞄了眼外邊高舉火把的金吾衛,又縮回太子妃懷裏:“……阿娘,我們要去哪兒?”

“去蜀州。”太子妃肩膀都是僵的,還得硬裝不怕,在兒子背上輕輕拍著,呼吸急促,“別怕……別怕啊,阿娘在呢,阿耶也在。”

李琢期只能應聲,摸摸李蒼璧的小臉:“嗯,去蜀州,用不了多久就到了。”

“哦。”李蒼璧一向聽話,乖乖地點頭,靠回太子妃懷裏。靠了一會兒,他又覺得不對,“那阿姐呢?她不和我們一起去嗎?”

太子妃渾身一凜,手僵了僵,才繼續輕拍:“她不去……阿姐要休息,不能陪璧兒去。”

“……是啊,舒兒要休息。”提起女兒,李琢期面上流露出一絲隱痛,順著太子妃的話說,“璧兒要念著阿姐,等阿姐病好了,再接她一同去蜀州。”

“阿姐又生病了……”因為時常發作的肺疾,李蒼璧不怎麽見舒兒,“阿姐什麽時候才好啊?”

太子妃答不出來,沉默片刻,還是李琢期開口:“十天吧。十天以後,舒兒的病就好了。”

長安城最多還能撐十天,城一破,叛軍沖進城裏,全城人能活下來的最多三成,以舒兒那樣現在還發著肺疾的身子,沒人看顧就是個死,讓叛軍看見也是個死,糾纏她八年的肺疾倒算是痊愈,再也不會讓她日夜咳嗽,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一句。

李琢期不是冷清冷性的人,相反,他生來多情,否則也不至於和太子妃糾葛這麽多年。對這個女兒,他多的是愧疚,但實在是沒法帶上,在長安城裏她讓人看顧著,還有幾天可活,去蜀州的路上顛簸,一個看顧不周,立馬就能憋死在馬車上。

他閉了閉眼,在僅有的兒子臉上又摸了一下,收手:“璧兒聽話,到蜀州,阿耶陪你放風箏。”

“好!”小孩好哄,立即開心起來,旋即又有點犯困,李蒼璧揉揉眼睛,“阿娘,我想睡覺。”

“睡吧,睡吧。”太子妃趕緊動了動身子,讓李蒼璧能靠得舒服點,“睡醒了,就到蜀州了。”

困意上來得快,李蒼璧迷迷糊糊地點頭,靠在阿娘懷裏,沒多久就閉上了眼睛。外邊終於一切妥當,龍武大將軍一聲令下,延秋門大開,金吾衛護衛著馬車,轆轆地向著蜀地前去。

出延秋門時有風,剛巧帶起窗邊垂著的簾子,太子妃從窗口看出去,借著隱約的天光,看見禁苑裏蔥蘢的草木,遠處大明宮和太極宮的飛檐影影綽綽。

**

郡王府。

天蒙蒙亮,副尉推開門,借著透進來的光,勉強能看見榻上側躺著的身影。李齊慎背對著門側躺,被子只搭到腰間,一頭長發盤曲,發梢蜿蜒著和被角一同落到榻邊。

“……郡王?郡王醒了嗎?”副尉吞咽一下,又叫了幾聲,小心翼翼地進門。

無人回應。他聲音刻意壓低,進出屋門都沒發出什麽響動,這會兒正是熟睡的時候,哪兒能聽得見。

“郡王沒醒嗎?”副尉一步步靠近榻,說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思,又緊張又竊喜,一顆心提上來,一下一下,好像在嗓子眼迅速跳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