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 魚湯

堂堂清河崔氏的出身,且還在朝為官,能餓得哭成這寒磣樣子,謝忘之傻了一瞬,旋即反應過來,看向李齊慎:“那……我借個廚房?”

這謊撒得實在不行,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情急之下的搪塞,鬼知道謝忘之心眼這麽實,居然真打算撈起袖子做飯。李齊慎還杵在邊上呢,崔適哪兒敢吃謝忘之做的飯,當即想拒絕:“這就……”

“去吧,廚房裏東西應該都有,不夠就和廚子說一聲,添置還來得及。”李齊慎是有點不爽,但也沒轍,冷冷地看了崔適一眼,轉向謝忘之時又是清清淡淡的笑,“我也餓了,能蹭一口嗎?”

“好啊,我多做一份。”謝忘之點頭,問了廚房的方向,匆匆地往那邊走。

她一走,崔適抹了把臉,尷尬地看看李齊慎:“這……”

“你不是餓了嗎?吃飯呀。”李齊慎涼涼地說,“不然你打算怎麽解釋?”

崔適想想也是,與其再編個理由,或者和謝忘之關於吃不吃飯這回事推來推去,讓她看出端倪,還不如就這麽應下,還能白吃一餐飯。他想說話,思來想去,終究是什麽都沒說出來,緩緩低頭,視線定在石桌上。

兩人都一言不發,默了大概一刻鐘,謝忘之出來了,端著個托盤,穩穩地放到桌上:“回家後我沒怎麽做過飯,多半是點心,但做點心來不及,怕郎君餓得狠,所以做了個湯飯,不知道合不合口。”

崔適又不是真想吃飯,看謝忘之是自己端的托盤,反倒關注別的地方:“怎麽自己端著?不叫個人幫忙?”

“這地方沒人,比不得你家。”李齊慎實話實說,他在豐州過慣了凡事自己來的日子,都能粗粗地給自己縫縫補補,壓根用不上侍女仆從,府上僅有的廚子和幾個雜役還是李琢期意思意思塞的。

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崔適一眼,“怎麽,郎君這是不習慣?”

崔適讓他一聲“郎君”叫出渾身雞皮疙瘩,搓了搓手臂,拿起筷子:“那我不客氣了。”

謝忘之應聲,把另一碗推到李齊慎面前,也不看著他們吃,自顧自到邊上的胡床上坐下,開始逗煤球玩。煤球有段時間不見謝忘之,還挺驚喜,新切的魚膾都不要了,三兩下跳到謝忘之膝上,找了個暖和的地方,團成貓球,尾巴一晃一晃,喉嚨裏發出一連串愜意的呼嚕聲。

那邊玩著,這邊則是動手吃飯。今天切了魚膾,除了挑出來的魚,還有幾尾新殺的,剛燉好的魚湯乳白,乍一眼看還以為是煮得滾燙的牛乳。

謝忘之直接把煮好的飯混進魚湯裏,另取了魚腩的位置,粗粗煎得兩面微黃,再加壓碎的豆腐和新鮮綠葉菜同煮。煮出來的魚湯粥配著壓在上邊的煎魚腩,還有幾樣爽口的小菜,崔適一開始不想吃,嘗了一口,真勾起點饞蟲,熱燙的粥入腹,倒是把一直壓在心裏的郁結之氣驅散不少。

他吃得開心,李齊慎卻有一勺沒一勺的,視線落在桌邊的女孩身上。

午後太陽好,謝忘之側身坐在胡床上,裙擺稍稍遮著繡鞋,繞在臂彎裏的披帛疊在膝上。煤球喜歡綢帶或是繡球,整個貓頭繞進披帛裏,拿爪子一下一下地撓著。謝忘之也不惱,任由煤球亂來,偶爾摸摸黑貓的下巴,再順著往下揉揉毛絨絨的肚皮。

她一向穿得素淡,煤球渾身漆黑,太陽一照,不顯得紮眼,反倒像是給一人一貓鍍上了薄薄的金邊,像是幅用色清淡的工筆畫,頗有點歲月靜好的意思。

天下偌大,長安沉浮,說來說去,那一點深藏於心的安寧,還不是就在這裏。

李齊慎看著謝忘之精巧的側影,極輕地笑了一下。

這點笑落進崔適眼裏,他看看李齊慎,再看看謝忘之,頓覺自己十分多余。他吞下最後一口魚湯粥,輕聲問:“郡王?”

“吃飽了嗎?”李齊慎看回去,面上仍然含著淡淡的笑,可惜看謝忘之時那點笑清清淺淺,映得眼瞳中有薄光,看崔適時就多了三分說不清的味道,活像是嘲諷。

崔適懂了,這是委婉地讓他快滾,他上道地一點頭,都不和謝忘之道別,起身就走。

他不會武,不知道怎麽收腳步聲,走出幾步就有聲響,謝忘之一驚,只來得及看見個背影。但總不能追上去問,只能略帶詫異地看看李齊慎:“怎麽了?”

“有事,姑且先回去。”李齊慎隨口說。

“這樣啊。”有個什麽事兒也正常,謝忘之不會追問,看李齊慎碗裏還剩下大半碗,以為他還得繼續吃,轉頭繼續和煤球玩。

用披帛逗了煤球一陣,謝忘之直覺不對,一扭頭,正好撞上李齊慎的視線。

十九歲的郎君,介乎少年和男人之間,身形長開,眉眼間隱約的稚氣也一掃而空,但那雙眼睛仍然是清澈的,淺淺的琥珀色裏融著碎金,看一眼就讓人疑心自己會溺死在裏邊。偏偏李齊慎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,好像壓根不知道自己的長相有多撩人,含笑發問:“怎麽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