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 豐州

如崔適所料,李齊慎一路沒停,急行將近二十天,四月十五淩晨才到豐州。

豐州多大漠、草場,是不同於長安城的風光,高曠遼遠,遠遠看見人影,李齊慎就不輕不重地勒了一下韁繩,驅馬緩緩過去。這時間草場還沒長到最好,遠不及《敕勒歌》裏的景象,但草葉悠悠地在風裏舒展,從李齊慎的位置看過去,牛羊三三兩兩,星星點點地布在草場上,居然有點悠閑的意思。

他吸了口氣。和長安城裏縈繞的熏香不同,這一口氣帶著些許腥味,混著泥土、青草和牛羊的味道,但他並不討厭,反而油然而生一股微妙的快意,好像他生來就該在草原上縱馬馳騁。

“殿下,前邊應當就是寧王了。”李齊慎覺得挺舒服,但跟他來的隨從是從李琢期身邊撥來的,哪兒受得了這個,“您不如早些前去,免得失了禮數。一路風塵,也好快些休息。”

李齊慎勒馬,微微偏頭,看了那隨從一眼。

他沒什麽表情,那一眼不鹹不淡,偏偏看得隨從心下一驚,抓韁繩的手都僵了一瞬:“……臣失言。”

“無妨。”李齊慎抓緊韁繩,“那就快些,車馬勞頓,是該休息了。”

他率先催馬前去,後邊的幾個隨從趕緊跟上。他們和寧王其實隔得不遠,縱馬跑了沒幾步,就到了那一行人面前。這邊沒多少人,寧王那邊總共也不到十個人,裏邊甚至還混了個十歲上下的孩子。

這倒有趣,李齊慎一勒韁繩:“見過寧王。”

“雁陽郡王。”李容津還了個禮。和李齊慎這一支偏向秀麗的面容不像,他的長相鋒利硬朗,和馬蹄下的千裏草場還挺搭,看著就是草原兒郎的豁達樣子,聲音也洪亮,整個人的感覺介乎親王、將軍和牧民頭子之間。

“接風洗禮的酒等會兒再說,先給咱們郡王介紹介紹。”李容津這麽稱呼李齊慎,但不是輕蔑的意思,反倒更像調侃,他動了動韁繩,讓馬走到身側一位穿著輕鎧的將軍身邊,“這是副將,高昌,高善言。”

“見過高將軍。”李齊慎從善如流,行了個禮。

“見過郡王。”高昌看了少年一會兒,冷硬的臉上忽然浮出個笑,還禮。

有了個開頭,後邊就容易得多,李容津驅馬帶著李齊慎一個個見禮。李齊慎留了個心,算上李容津,來的人總共八個,三個穿輕鎧,在天德軍中任職;兩個穿的是圓領袍,似乎是文職;一個則穿當地人的服飾,是當地牧民裏的領頭人,和天德軍有物資聯系,李齊慎念了兩遍,才把“阿古達木”這名兒念順。

最後就是那個孩子,一身胡服,像模像樣地紮著馬尾,擡頭看李齊慎時滿眼都是好奇。

李齊慎笑笑,故意說:“這是哪位小將軍?”

“什麽將軍,她有這個本事嗎?是我女兒,有個昭臨郡主的封號,叫她大名就行。”李容津笑了,和女兒說話時相當溫和,“伽羅,和阿兄見禮。”

“好。”李殊檀擡手,行了個男子的抱拳禮,“殊檀見過阿兄!”

李齊慎回禮,報了自己的名兒:“李齊慎。”

“別告訴她大名,這小娘子沒規矩,真會拿名兒叫你。”李容津笑罵一句,又問李殊檀,“妙心身子好了沒,能不能見客?”

李殊檀搖頭:“沒好。妙心出不來,沒法騎馬。”

李容津嘆了口氣。

“妙心?”李齊慎問,“令嬡?”

“令嬡什麽令嬡,聽不懂,給我說大白話。”李容津瞪了李齊慎一眼,“不過和女兒也沒什麽兩樣,都養在我這裏。是我侄女,她阿耶阿娘去得早,給她口飯吃罷了。”

說這話時李容津顯然有點落寞,既然是家事,李齊慎聰明地換了問題:“接下來如何?”

“還如何?接風酒啊。”李容津轉頭喊了一聲,“善言!”

高昌應聲,當即去阿古達木那兒取了兩只酒囊,一人一只交給李容津和李齊慎。

李齊慎還以為他會找個杯子:“嗯?”

“會喝酒嗎?”李容津問。

李齊慎遲疑片刻,搖搖頭:“不算會。”

“那趁早學會啊,草原上的少年郎不會喝酒,可有苦頭吃!”阿古達木朗聲笑起來,“這是家裏釀的酒,加了奶,喝吧!”

“阿古達木可是個小氣鬼,夫人釀得一手好酒,平常一滴都不拿出來。”李容津打開酒囊的封口,深吸一口濃郁的酒香,“我先喝了!”

他完全沒管李齊慎,咬住口子,一仰頭,一飲而盡,末了把酒饢丟還給阿古達木,意猶未盡地抹抹嘴,“你如何?”

“多謝。”都到這份上了,李齊慎也不能不喝,他打開封口,湊近嗅了一下。

長安城裏的酒多講究,除了胡姬酒肆裏西來的烈酒,其他的酒反復過濾,裝在花裏胡哨的瓶子裏,喝起來卻寡淡,往往一嘴米味兒。這酒卻不同,聞一下就覺得身子熱起來,像是吸了口刀進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