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4章 托付

這時候還早,丹鳳街上人多歸多,再沖著前邊跑一段,拐到延喜門,人也少了。長安城裏不許縱馬,只能小跑,李齊慎身後的隨從吐了口冷風,試探著問:“郡王,先前出丹鳳門時……後邊是不是有人叫您?”

李齊慎挽韁繩的手微微一頓,語氣卻寡淡:“叫我什麽?”

叫的不是“郡王”也不是“殿下”,而是表親昵的小字,先不說這小字也是從別人嘴裏七拐八拐聽來的,真要開口這麽稱呼李齊慎,隨從自己也覺得背後發毛。他憋了會兒,搖搖頭:“許是臣聽錯了。”

“是你聽錯了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李齊慎這麽說,隨從也沒轍,閉嘴了,安安分分地跟著新封的郡王繼續往前。

李齊慎控著馬,跑在大道上,漸漸靠近啟夏門。大明宮都被甩在身後,丹鳳門當然也拋得很遠,耳邊風聲獵獵,他卻隱約聽見了女孩的聲音,一疊聲地呼喚著他,仿佛肝腸寸斷。

可他不能回頭。當時不能,如今更不能。

**

“謝娘子?”一只手伸過來,橫在謝忘之面前,十足是要扶她一把的意思,“你怎麽在這兒?”

謝忘之擡頭看了一眼,也不矯情,借著崔適的手站起來。先前跑得太用勁,兩條腿僵得不像樣,骨肉裏還發麻,她半彎著腰,一下下地按著:“我是聽見消息,說殿下……去豐州了。”

“天還沒亮,連夜來的聖旨。”崔適“嗯”了一聲,想了想,“其實也不用想太多,豐州路遙,但也不是什麽淒苦地界。豐州節度使是寧王,是殿下的叔父,生性豁達瀟灑,想來不會為難殿下。”

寧王李容津的名聲謝忘之倒是聽阿耶、阿兄提過,確實如崔適所說,以這對叔侄的性子,絕不至於互相磋磨為難。但畢竟是自長安出發,豐州遙遙千裏,臨別前最後一面都沒見到,謝忘之還是有點兒難受,吸吸鼻子,沒說話。

看她一副快要哭的樣子,崔適要嚇死了,他真不會哄小娘子,偏偏還瞻前顧後,連真相都不敢說。

今早接旨時他剛巧在清思殿裏,一聽只封了個郡王,且還要去豐州,和發配邊疆也沒什麽兩樣,崔適當即要跳起來,心口像是有火在燒。李齊慎卻很平靜,接了旨,讓常足去取東西,恰巧是先前就收好的衣物。

看見那幾只提前封裝的箱子,崔適又不傻,立即知道李齊慎是故意的,且他料到了李承儆會下這道逐他出長安城的旨。但崔適不能直截了當告訴謝忘之,只能含含糊糊地暗示:“他走之前,和我交代過事情。”

謝忘之連忙問:“他說了什麽?”

“……倒是也沒什麽,交代了離宮後的安排罷了。你放心,他這人心思重得很,從來只有折騰別人,沒有讓自己受苦的。”崔適摸摸鼻尖,把謝忘之往邊上偏僻處帶了帶,“近來你覺得天氣如何?”

“天氣?”謝忘之傻了,眨眨眼睛,“不就是春裏的天氣嗎……一陣冷一陣熱。”

“對嘛,春裏天氣變得快,怕要變天。殿下擔心的就是這個,說天氣不好,讓我和你趁早各自回家,染了風寒就不好了。”

謝忘之懂了。她信李齊慎,何況近來宮裏確實不太平,鬼知道李承儆又要發什麽瘋,既然李齊慎這麽說,她也起了回家的念頭:“可我在尚食局,暫且沒法回遞信。”

“不要緊,我記得你阿兄是門下省給事中?”崔適松了口氣,“我替你跑一趟。”

“好。”謝忘之點頭,從腕上褪下鐲子,遞給崔適,“以此為證。”

崔適接了鐲子,小心地藏進袖中,忽然想起什麽,從懷裏摸出個匣子:“差點把這個忘了,這是他留給你的。”

謝忘之應聲,接過匣子時有點懵。事急從權,她沒管人前不拆禮物的規矩,單手托著小匣子,開了搭扣。

這匣子裏居然藏了個小機括,輕輕一按,蓋子應聲滑開,露出放在裏邊的兩只鐲子。看大小,這鐲子是成年女人戴的,純金打造,上邊的花紋頗有些異域風情,是謝忘之沒見過的樣式。

“……這是……”

“我也不知道,別問我。”崔適趕緊搖頭,“反正是殿下交給我的,明明白白說留給你,你收下就行了。”

開都開了,這時候說太貴重不收顯得矯情,謝忘之點頭,小心地把匣子揣在胸口:“多謝郎君。”

“……應該的。”崔適有點尷尬,他和謝忘之其實不熟,憋了半天,只說,“對了,上回廚房裏……不好意思,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事兒。”

謝忘之直覺這話有點怪,但沒反駁,點點頭:“沒關系。”

她是沒話說,崔適卻聽得膽戰心驚,以為她還在惱李齊慎,思來想去,打算幫李齊慎一把。他清清嗓子:“其實他很在乎你,雖然騙你,但也是不得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