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 歡飲(第2/2頁)

他沒再管謝忘之,單手在鼓上敲了一下。這鼓的音色非常明亮,十足是盛世長安的意思,第一下定音,旋即跟上的兩下則快很多,更像是催促。

舞姬那邊會意,鶴鳴率先擡手,雙手合攏,一聲清脆的掌音。在她身後的十來個舞姬也擡手,擡高修長的手臂,纖纖玉手迅速交扣兩下,節奏恰巧合鼓音。

隨後是磬、箏、箜篌和篳簟,一樣樣樂器依次響起,最終合在一起,這支舞就開始了。

這支舞節奏很快,活潑明朗,有跳珠撼玉的意思。舞姬作的打扮介乎胡姬和飛天之間,高髻上插著金簪,裸著修長的手臂和玲瓏的腳踝,臂上金釧,踝間金鈴,轉起來時金飾叮叮當當,居然也合了節奏,像是舞姬自帶的樂器。

舞姬在屋裏兀自起舞,舒展身體,跳得像是飛天活轉,謝忘之看了一會兒,視線不自覺地轉到了身邊的少年身上。

這舞用的樂器多,定節奏卻靠鼓,李齊慎看著舞姬們擡腿踮腳,一下下敲在鼓上。少年含著盈盈的笑,自然地擊鼓,眼瞳裏倒映出翻轉的金鈴,細碎的金屑在他眼中流轉。

謝忘之看著那張漂亮的臉,這少年分明就在眼前,她卻驀地心驚膽戰,好像李齊慎只是一場幻夢,只在今夜,只在這支舞的伴奏裏。

但她什麽都沒能說出來,她只是盯著他,一言不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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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忘之醒的時候日上三竿,太陽一直照到臉上,她勉強睜開眼睛,跌跌撞撞暈暈乎乎地下床去洗漱,直到潑了盆裏的熱水,還覺得頭有點疼。

昨晚實在是鬧得有點過,熬過了那個點,當時就突然不困了,謝忘之在教坊裏玩鬧,跟著樂姬學樂器,李齊慎甚至取了葡萄酒來喂她。她回尚食局時連醜時都過了,洗漱完一上榻就昏睡過去,迷迷糊糊一直到現在。

謝忘之打了個小小的哈欠,忽然聽見外邊的聲音,不響,但很明顯,像是馬蹄踏過石磚。

大明宮裏不許縱馬,恰巧樓寒月拎著個食盒回來,算算時間,大概是來做午膳的,謝忘之隨口問她:“外邊是馬蹄聲嗎?”

“是呀。”樓寒月點頭,“你耳朵真好。”

一問一答,本來到這兒就該了了,謝忘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思,居然多問一句:“誰這麽大膽,在宮裏騎馬?”

“不清楚。”樓寒月想了想,“我來時看見了,馬隊朝著丹鳳門去了,似乎是清思殿的。”

謝忘之一愣:“……啊?”

“……哎,你不知道嗎?”樓寒月其實也半懂不懂,勉強復述自己聽來的消息,“七殿下封王啦,好像是夜裏下的旨,封的是郡王。陛下令他即日出發,說是去……唔,應該是豐州吧。”

謝忘之大驚,手裏的盆也不要了,拋下樓寒月,直接往外跑。

樓寒月傻了:“……哎,你幹什麽去呀?”

“要緊事!”謝忘之甩下一句,腳下發力,拼命往丹鳳門跑。

樓寒月出身民間,不懂這事兒,說起來才平平淡淡,但那句話聽到耳朵裏,謝忘之後背立即滲出層冷汗。

當朝規矩,皇子封王,其子封郡王。以李齊慎的年紀,是該離宮封王建府,但只封了個郡王,且令他立即出發去豐州。這道聖旨還是連夜下的,估計連個宣告天下的程序都沒有,不像是封王,倒像是逐他出長安城,隨便封個郡王,免得太難看而已。

謝忘之哪兒知道李齊慎怎麽惹著李承儆了,她實際上也不通政事,但她明白一點,但凡惹著皇帝,日子絕對不會太好過。

此去一別,或許就是永訣。

謝忘之只想趕在最後見李齊慎一面,她大口喘著氣,拼命往前跑,這時候她才發現,大明宮原來這麽大。

風獵獵地吹過去,宮人按班就部地在宮道上來往,偶爾有幾個宮人會擡頭,用詫異的眼神看謝忘之,不知道這個小宮女為什麽跑成這樣,像是隨時要哭出來;但更多的人壓根沒管她,兀自沉默,走在既定的道路上。

跑了一路,隔著遙遙幾丈,謝忘之終於看見了熟悉的背影。

“……長生!”她實在跑不動了,一步都挪不了,只能用最後的力氣開口,希望少年能回頭看她一眼,竭盡全力大喊,“長生,長生——”

李齊慎好像沒有聽見,他似乎和邊上的隨從說了什麽,旋即縱馬向前。

出丹鳳門,街上人來人往,那個背影很快遠去,再看不見了。

謝忘之心底驀地湧上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,但她不明白,她只是無力地跌坐在地上,忽然想大哭一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