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章 祈告(第2/2頁)

李齊慎心說這倒也不一定,怕是得分人,但他順著鐘慶滿說:“這倒是。祖父這個性子,像的是曾祖父,還是曾祖母?”

“都不太像。”鐘慶滿想了想,“非要說,那可能得更像昭玄皇帝,愛悶著。靖穆皇後萬萬不會這樣。”

“是嗎?”能在史書上稱“靖穆皇後”而不是“沈皇後”,李齊慎一直以為曾祖母是如同天後一般的女人,兇猛、善政而野心勃勃,“曾祖母是很兇,還是很端莊?”

“錯啦,都不搭邊。靖穆皇後不擺架子,也不在乎禮儀,隨心所欲,想做什麽就做什麽,只不過也挑不出錯來。”

李齊慎皺眉:“曾祖父不管嗎?”

“夫妻間的事,旁人怎麽知道?或許,昭玄皇帝就愛靖穆皇後這個樣子。”鐘慶滿說,“僅拿教坊樂曲來說,靖穆皇後愛胡旋舞,宮中就多矯健嫵媚的樂曲;當年她聽霓裳羽衣曲,只皺了皺眉,昭玄皇帝在位時,宮中再沒奏過這曲子。”

李齊慎覺得這未免有點誇張,轉念又覺得還好,教坊曲子那麽多,不奏一個也不會死,能以此討個歡心又有何不可。他沉默片刻:“這我也不知道。我讀史,起居郎寫昭玄皇帝和靖穆皇後相敬如賓,還以為他們之間沒什麽感情。”

“這些小事,都是瞎寫的,誰不期望帝後和睦呢,寫著寫著,就和睦過了頭。”鐘慶滿搖搖頭,“所以,殿下您看,不過幾十年,人去了,在別人嘴裏,就是另一個模樣了。等我這把老骨頭也入土,知道這些事的人,就又少了一個……早晚誰也不知道。”

這話有點傷感,李齊慎覺得說什麽都不合適,幹脆沒作聲。

鐘慶滿也不在乎,撐了一下地面,艱難地起身:“殿下,您要不要點幾盞燈?”

李齊慎明了,這燈是供奉在靈位前的,他點頭,起身:“麻煩掌案遞火。”

說是遞火,在玄元殿裏總不能敲火石,鐘慶滿應聲,端了特意留著的手燈,靠近李齊慎:“殿下,請。”

李齊慎點頭,撚起引火的簽子,在手燈的火苗上輕輕一燎,再把引來的火點進靈位前的燈芯,一盞盞點過去。等全部點亮,靈位前一排燈亮起,燒出的火光照在靈位上,照得金粉閃閃發亮。

李齊慎吹滅簽子,信手遞給鐘慶滿,一撩圓領袍的下擺,再次跪在蒲團上,濃密的睫毛一落,閉上眼睛。

剛才一個人跪了那麽久,又和鐘慶滿聊了一會兒,他想得挺明白,過往的事總歸過去了,他活著的時候做得再多,縱然能青史留名,也就那麽幾行字,後人解讀時還不是亂七八糟,能不弄錯他的名字就算是給面子了。

與其瞻前顧後,想著身後名聲,還不如惜取眼前。

“李氏列祖在上。時過境遷,前邊的幾位實在隔得太遠,恐怕沒空理我,那我只能就近問問祖父和曾祖父。”李齊慎低著頭,嘴唇輕輕張合,無聲地說,“如今我在宮裏深陷泥淖,步履維艱,且父不為父,兄不為兄,我應當敬愛父兄,任其磋磨,坐以待斃嗎?”

當然沒人回答,他沉思片刻,猛地睜開眼睛,淺琥珀色的眼瞳倒映出靈位前的燭火,眼瞳中的碎金流淌,一時竟像是睜開了燦爛的金瞳。他看著靈位,依舊無聲地開口,“我絕不。”

他忽然起身,轉身朝外邊走,“今日叨擾掌案,多謝掌案告訴我這些。”

少年來的時候匆匆忙忙,走的時候也匆匆忙忙,鐘慶滿還沒應聲,李齊慎已經不知道走哪兒去了。外邊的雪還沒停,細細碎碎的雪落下來,在磚石鋪的地上積起薄薄的一層,一串腳印直直地通往遠方。

鐘慶滿搖搖頭,慢吞吞地挪到窗邊,伸手把窗關實,再抹去臉上被風吹過來的細雪,扶著窗,緩緩轉身。

轉身的瞬間,他發現靈位前李齊慎點亮的燈全滅了,一盞火都沒有留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