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箜篌

“……沒了,後半支還沒譜全。”長生哪兒知道謝忘之在想什麽,收手,語氣挺輕松,“等下回度全,再彈給你聽。”

謝忘之眼眶還酸著,生怕被長生看出不妥,趕緊“嗯”了一聲,點點頭。她不清楚此情此景該說點什麽,心裏亂糟糟的,思來想去,幹脆裝作對鳳首箜篌有興趣,稍稍靠近一點:“我能摸摸嗎?”

“怎麽什麽都想摸,這又不是煤球。”長生嘴上這麽說,面上卻含著笑,往後靠了靠,“摸吧。不過當心,別碰到弦側,這東西動一動,音就變了。”

聽他這麽一句,謝忘之霎時想退縮。她通樂理,但也僅限於七弦琴,從沒摸過鳳首箜篌。按先前的說法,這架箜篌是外邊來的,她生怕不慎碰壞,沒敢去動弦,指尖小心地觸及鳳首,指腹按在雕刻出的花紋上,一寸寸撫下去。

“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學箜篌的?”紋樣一點點硌過指腹,謝忘之看著上邊的金翠,狀似無意地開口。

“記不清,真的開始奏這個,應當是十歲以後的事。”長生毫不掩飾,“那會兒我知道阿娘沒了,想不到該做什麽,幹脆換個樂器學,剛巧箜篌難學,花的心思多,也就不想著了。”

談起過去的事,他不怎麽難過,畢竟太久遠,宮裏自然不會留一個鮮卑女人的畫像,長生連阿娘長什麽樣都忘得一幹二凈,只記得她閨名飛雀,白膚金瞳,腕上套著幾只金鐲,刻的是吐谷渾的花紋。

慕容飛雀在他的記憶裏模模糊糊,剛剛喪母的自己也隨之模糊。長生記得當時怎麽跟著賀景學箜篌,甚至記得一開始他連調弦都不會,鶴鳴罵罵咧咧地趕過來幫他。

但他唯獨回想不起當時的心境,忘了失恃的自己如何整夜枯坐,撫弄箜篌的十四弦時,想的究竟是什麽。

長生擡手揉了揉臉,再開口時含著微微的笑意,“不提這個啦,總歸都是過去的事。你想學箜篌嗎?”

無意間又窺見一個秘密,謝忘之憋了半天,沒能把道歉說出口。長生安然自若,她非要揪著別人喪母的事情不放,才是真的無禮。

她抿抿嘴唇,盡可能露出個笑:“好啊,不過我不太聰明,以前也只學過琴……不知道能不能學會。”

“玩玩而已,無須在意。何況和琴也差不多。”長生往邊上避了避,擡手示意,“過來。箜篌得抱彈,靠近點。”

謝忘之看了他一眼,小心地挪過去,坐在他讓出來的位置上,回憶著先前他的樣子,半抱住箜篌,拇指和食指搭在弦上。她沒敢直接撥,吞咽一下:“是這樣嗎?”

“對。”這倒是有模有樣的,長生還愣了一下,含笑說,“試試看,用這個位置。”

他伸手,在謝忘之指腹側面輕輕點了一下,再在弦上點點,“撥這根。”

這時候謝忘之也顧不上又讓他碰了一下手,按著長生的指點,指尖稍稍用力,在弦上一撥。她沒敢太用力,這一下太輕,只響了極弱的一聲。

箜篌音轉瞬即逝,謝忘之一愣,茫然地看看弦,再看看自己的手指。

“太輕了。”長生說,“稍重一些。”

謝忘之點頭,再試了一弦。

“……這下又太重了。”

“這樣呢?”謝忘之回憶著彈琴的指法,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,試探著再來一次。

“輕了。”

謝忘之不信邪,再撥了一下:“那這樣呢?”

“重了。”長生說。

“……那我再試試。”

接下來小半刻,謝忘之一直盯著長生最先點出的那根弦,指腹一次次揉著。她覺得力度應當差不多,聽音也確實是那個意思,長生卻一直沒點頭,說的是“輕了”或者“重了”,總之力道就是不對。

“……不行,我盡力了。”謝忘之嘆了口氣,放下手,“真的太難……”

話沒說完,她忽然想到什麽,猛地擡頭去看長生。

如她所料,蹲在她面前的少年單手托腮,含著盈盈的笑,淺琥珀色的眼瞳裏倒映出她,眉目舒展,隱約有些狡黠,像是只使壞以後溜出去的貓,又偏偏要蹲在墻頭看主人氣急敗壞。

謝忘之懂了,臉上都有點氣惱的紅:“……你騙我!”

“逗你玩的。其實第三次就對了。”長生倒是絲毫不慌,“做得很好。”

“現在誇我,以為我就不生氣了嗎?”面對這麽一張笑臉,謝忘之想惱也惱不出來,嘴上卻不肯饒,故意板著臉這麽說。

但她沒繃住,板了沒一會兒,自己憋不住,笑了一下,又清清嗓子,“不學啦,我還是更喜歡琴。”

“是我的錯,別惱。”長生認錯倒挺快,伸手把謝忘之扶起來。

玩了這麽一陣,日頭都有點西斜,謝忘之順勢起身,看看太陽的位置,推算一下時間:“我該回去了。這兩日宮裏多宴,我怕女官要找我們做些羹湯奶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