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4章 百日

因為六皇子的百日宴,這個年好像過得比往年更熱鬧了些——仍是從臘月開始就有了年味,而後除夕宴、元日大朝會、破五宮中小聚、上元節又設家宴。

往年忙道此處便差是年節的尾音,宮中漸漸要平靜下來了。但今年,因為六皇子的百日宴在元月末的緣故,宮中歡喜的氣氛一直持續了下去。

按例,仍是在百日宴前晚,皇帝為六皇子定下了名字:寧沂。

賀玄時親自去將這名字告訴了夏雲姒,而後自是留宿在了永信宮延芳殿中,只是翌日離開得早些,在夏雲姒醒來之前他便去上朝了。

到了晚上百日宴時,含元殿裏賓客滿座,卻遲遲不見窈妃身影。後來到了吉時,六皇子倒先一步匆匆被送了過來。

不論是九階之上的嬪妃們、還是九階之下的達官顯貴都不免有一陣議論,不解究竟是出了什麽事——孩子的百日宴,母親卻姍姍來遲?

又過了約莫一刻,窈妃終是到了。

殿中一時安靜,眾人離席見禮,今上如今最為寵愛的窈妃在宮人的前呼後擁下緩步入殿。朝臣們大多守著禮數並不擡頭看她,然而待得她登上九階落了座,席位同在九階之上的嬪妃們起身一瞧,便看出她氣色差得很。

眼下烏青明顯,面色也蒼白,施了厚厚的脂粉都遮不住那份憔悴。

今晚她又是席上最要緊的一個,與皇帝同案而坐。皇帝與她離得近,看得更為清楚,不由問道:“怎麽了,氣色這樣差?”

窈妃輕聲喟嘆:“臣妾一夜夢境不斷,臨近天明時才睡熟,整日都沒什麽精神。”

皇帝溫聲:“可是近日操勞寧沂的百日宴,太累了?一會兒散了宴,趕緊讓太醫瞧瞧。”

卻見窈妃沉吟良久,啟唇又說:“臣妾夢見了姐姐。”

她的聲音並不高,卻也算不得多低。起碼離得近的幾個主位宮嬪都聽見了,俱是一愣。

她們下意識地看去,就見她擡眸望向皇帝,憔悴之間,神情有些恍惚:“那夢實在有些怪,臣妾想了一日,仍百思不得其解。”

皇帝清蹙起眉:“夢見什麽了?”

夏雲姒薄唇微抿:“臣妾夢見……臣妾在椒房宮中見到了姐姐,心中喜不自勝,便與她說了寧沂將要滿月之事。姐姐也高興,向臣妾道了賀,後來臣妾卻注意到……她懷裏還抱著個孩子。”

她口吻幽幽,分明是熟悉的動聽聲音,卻透出了一股別樣的靈異之感。

最後落定的那一句,更令人後脊一涼。

——天下誰不知佳惠皇後只有一子,便是當今的皇長子寧沅?皇長子健健康康地就坐在這裏,她托夢時所抱的孩子是誰?

又見窈妃深深一嘆,頗有徹夜不得安寢帶來的心力不支之態:“她與臣妾說,讓臣妾安心照顧寧沂,說五皇子在她那裏好好的,讓臣妾和皇上都放心便是。”

這話愈加令人打哆嗦,五皇子都沒了幾個月了。

百日宴這樣的場合自不宜提這些不吉利的事情,賀玄時一攥夏雲姒的手:“不說這個了。”

可她神情愈發恍惚,對這句話置若罔聞,自顧自地又說下去:“她還說……還說五皇子與她一樣,皆亡故於他人的算計,她自會好生照料。又道什麽……那背主求榮以致五皇子慘死的人她已求神佛嚴懲了,貴妃昭妃也已墮入地獄。至於旁的……氣數尚且未盡,她也沒有法子,只讓臣妾好生保護六皇子。”

“她還……給臣妾看了塊玉牌。”她邊說邊比劃起來,“圓形的,約是這樣大的一塊。當中是福字,周圍是祥雲的刻文,也不知是什麽意思。”

說罷她再度看向皇帝,眸中的茫然比方才更加分明:“皇上您說,這是什麽意思?她亡故於貴妃與昭妃的算計,這臣妾知道。可五皇子不是失足麽,什麽背主求榮?還有什麽‘旁的’?那塊玉又是什麽意思?”

“阿姒!”他低低地喝了聲,將她的話截住。

緩了口氣,他又平和地解釋了些:“宮正司也疑過那乳母為何抱著五皇子去那樣的地方,大約便是她心懷不軌,卻不料頭上三尺有神明,當場讓她給五皇子抵了命。至於那牌子……”他想了想,“福字、祥雲,皆是大好的寓意,應是佳惠皇後在天有靈,在祝咱們寧沂平安吧。”

他這般說,就見她低了頭,若有所思的神情中流露出委屈:“姐姐真小氣,臣妾哪次去供奉她不是親手備上數道她喜歡的菜和點心?如今寧沂又是她庶子又是她外甥,要過百日宴,她倒拿個玉佩給臣妾看一眼就完了。”

說著她懊惱地抿了口湯:“一會兒散了席,臣妾必要到她靈前與她說道說道去。”

“鬼故事”終於了了,眾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,莊妃忙噙笑打岔:“窈妃妹妹這是給皇後娘娘出難題呢,天人兩隔,她如何把那玉給妹妹?好在宮中好玉也不少,妹妹不如將那紋樣畫下來,著人打一塊給咱們六皇子,也算是皇後娘娘與妹妹一同給孩子盡了心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