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5章 孩啼

春寒料峭,朱紅的宮墻總還覆著一層薄薄的白,瞧來讓人覺得寒涼得很。

瓊華宮如英殿裏,儀婕妤自打從順妃處回來便獨自坐在羅漢床邊想事,以手支頤,一動不動。

她心裏有一股蓬勃的惱恨,說不出、也說不得,直教人忍無可忍。

但在這股惱恨深處,她自己清楚,那是一股子恐懼在往上竄,讓她心裏又虛又慌,剪不斷、理還亂。

那玉佩,她方才在順妃處看見了

那是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的,工匠巧思,還將福字陰刻仔細描了金,那點金色與白色相襯,瞧著並不刺眼,反讓玉色顯得更為溫潤。

順妃瞧著喜歡,當即就吩咐宮女把玉佩放到三皇子枕下,給他安枕。她在旁邊瞧著,卻是遍體生寒。

只那一眼她就瞧出來了,這與宮正司識得的那半塊是一樣的。程愈凡事不敢瞞她,當時就將此事回稟了,後來另外半塊佩又被和其他玉佩鑲在一起,陰差陽錯回到了程愈手裏,程愈也拿給她看過。

是那一塊,就是那一塊。這賜予皇子公主的每一塊佩,都是照著那塊佩雕的。

有那麽一瞬,她當真覺得是冤魂索命,佳惠皇後帶著五皇子找她算賬來了。

後來她慢慢冷靜下來,又將這些子神鬼之說驅散。

她不信,她不信是冤魂索命——佳惠皇後離世已有十年,要索命早就索了,何必拖到此時!

再者,當日動手的可不是她,是貴妃與昭妃。皇後若能連她都察覺,那便真是在天之靈洞悉了一切,該當連那藏得更深的人也知道了才是,如何只找她一個?

她撫住了自己的驚慌,接著,卻又激起了另一重恐懼。

——如若不是這場大戲不是佳惠皇後攜五皇子索命算賬,那就只有另一種可能了。

夏雲姒察覺到了。

夏雲姒察覺到了她與五皇子的事有關,也察覺到了她與佳惠皇後的事有關。否則以夏雲姒的性子,才不會多管閑事。

她終於還是察覺到了。

這是儀婕妤擔心已久的事情——早在還在昭妃身邊時,她就已心存這份不安。

真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啊……

儀婕妤長聲籲氣,一絲絲淩意從眼見沁出來,不加掩飾的冷。

既是躲不過,那就拼個你死我活好了。宮裏頭這些事,不就這麽點道理麽?

她知道夏雲姒得寵,更知道夏雲姒從進宮之日起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就不同尋常,但宮裏不明不白沒了的人那麽多,“不同尋常”的也不差她那一個。

從慕王後宅到天子後宮,她已浸淫這些明爭暗鬥這麽多年。縱使夏雲姒短短幾年已身居妃位,她也並不必那樣懼她。

“來人。”儀婕妤揚音喚人,在外候命的宮女立即挑了簾進來。

便見儀婕妤的眼風清淩淩地掃過去:“叫程愈來見我。”

那宮女莫名生畏,聲音不由自主地放低,極輕的應了聲諾,就又退出了殿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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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幾日,到了二月二。

二月二,龍擡頭,也叫春耕節,不論在宮中還是民間都是個大日子。皇帝一早就出去祭了農神,祈求風調雨順、百姓豐收;後宮則人人都要嘗一小碗龍須面,圖個吉利。

祭祀儀程繁瑣,皇帝回到宮中時已不早了,便也沒去紫宸殿更衣,直接就到了永信宮延芳殿。

大約是相處得原也久了,添了孩子之後,二人相處間頗有了幾分老夫老妻的滋味。但夏雲姒心中有數,萬不能真教他心中的感情轉為“老夫老妻”。

他是皇帝,身邊不缺如花美眷,又會在意多少老夫老妻的情分?

是以她近來有心不太依著他的隨意,顯得分外媚色撩人。

這日他一進殿,她便迎了上去,勾住他的脖頸踮起腳尖兒,在他唇上留下柔柔一吻。

他不由低笑,就勢攬住她的纖腰。呼吸間,又神色微凝:“好香。”

她頷首,笑容嫵媚,執住他的手轉身,腳步和笑意都輕快:“臣妾閑來無事,今日跟尚食局的宮女學做了龍須面呢,皇上嘗嘗看?”

她語調裏頗有興奮,更有小孩子邀功似的意味。不似旁的高位嬪妃那般端莊,卻更有靈氣。

皇帝含著笑,腳步閑閑地任由她牽到桌前。她按著他坐下,將那碗用碟子倒扣著的面打開,語聲頓時被失落覆蓋:“呀……”她垂頭喪氣,“放得久了些,都坨了,吃不得了。”

說罷就轉身要走:“臣妾再去做一碗來,皇上等一等。”

他一把捉住她的手,她不由輕叫,腳下卻不及反應,向後一央,倒在他腿上。

他擁住她一吻:“是你做的,坨了朕也吃。”

說罷就執箸,怡然自得地挑了面來。

夏雲姒瞧了瞧,那面坨得倒不嚴重,便也由著他吃了。只在他懷裏掙了掙,又伸手夠那案上的小壺:“還有新的酒,皇上也嘗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