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(第3/4頁)

“慢著,等一下!”

他停下腳步,轉過頭看向我。好奇怪,他的頭發、眼睛,甚至是面具,都和埃裏克一模一樣。但他絕不是埃裏克,埃裏克不會像他這樣枯瘦,也不會像他這樣……用如此森冷的眼神盯著我。

“什麽事,說。”他冷冷地問。

我的心顫了一下。他給我的感覺太熟悉了,可死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。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,我只好先問道:“……你知道這裏出口在什麽地方嗎?”

我以為他會拒絕回答,或是說不知道,誰知他的表情如此冷漠,卻意外地很好說話,擡手給我指了一個方向。

我連忙道謝往那邊走,走了一段距離,又覺得不太對勁,心裏空空的,像是缺失了一塊,情不自禁地跑回來找他。他似乎沒想到我還會回來,有些錯愕:“怎麽還不走。”

“我是不是認識你?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?你給我一種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覺……有點像我的丈夫。”

他沉默了很長時間,才開口回答:“上輩子算認識。”見我還想再問,他皺著眉頭,伸手拍了拍我的後背,“你該走了。”

我本來有一肚子的疑問,可被他這麽一拍,莫名其妙就不想繼續問下去了。困惑的感覺消失了,熟悉的感覺也消失了,我茫茫然地擡腳往前走,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這裏,也不知道將要去哪裏。那個身影,是我唯一見過的、對我抱有善意的人。但是向後望去,他離我又是如此遙遠,像是根本不曾存在過。他真的為我指過路嗎?還是,只是我的一個幻覺?

他口中的“上輩子”,指的是什麽?

真的有上輩子嗎?

他認識上輩子的我?

為什麽他給我的感覺這樣孤獨,像是在等一個永遠也不會來的人。

醒來後,我竟然輕輕松松地就能站起來了,似乎從未生過重病。拉開窗簾,我對著紫青色的天空流了很久的眼淚。這些眼淚來得沒有理由,完全不知為誰而流。我一邊哭,一邊看著天色從微青變得敞亮。曾經,我好像也陪過一個人,從晨光熹微看到天光大亮,他對世間萬物失去興趣的眼神至今令我心痛……是誰呢?

想到這裏,頭腦竟然一陣疼痛,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到底是誰。算了,想不起來就算了。

本以為自己痊愈的後遺症是失憶,誰知我並沒有忘記生活中任何一個人,也沒有忘記和埃裏克經歷過的事。

多年後的某天,我跟埃裏克談起曾經的誤會。我開玩笑說:“我以為你永遠也不會愛上我。”

他聽了我以前的心路歷程,慢悠悠地說道:“誰說的。”

我愣住,對啊,當時為什麽總覺得他不可能愛上我呢?

根本沒道理啊。

這種情況出現了不止一次,我經常發現自己遺忘了很重要的事情,可是仔細一回想,生活中好像並沒有缺少什麽。就像現在這樣,明明只是忘了以前談戀愛時期的誤會是什麽,算不得大事,我卻莫名覺得失落極了:“……我猜的。”

他撐著自己的下巴,若有所思:“看來是我的愛還不夠明顯。一定要我把你當成金絲雀關在籠子裏,你才能感受到我愛你麽?”

我連忙擺手:“不了,不了。”

這事就這樣揭過。一年後,埃裏克的新劇上演,同年,巴黎歌劇院的吊燈因為短路而下墜,砸死了一名看戲的貴婦。這個新聞轟動一時,埃裏克也有些驚訝:“真被你說中了。”

我滿臉問號:“說中什麽?我可沒有詛咒它發生火災。”

“以前你說的,忘了?”

可能是見我茫然的表情不像作偽,他也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記錯,於是沒再繼續這個話題,反正不過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小插曲:“戰爭越來越頻繁,巴黎不能再住下去了,你有沒有其他想定居的城市?”

我想到這些年跟我們聯系的克拉拉女士。我的音樂素養一直只是中等,跟埃裏克其實沒有多少共同話題。如果有克拉拉當鄰居,他一定不會孤單。

埃裏克聽了我的想法,看了我很久很久,才說道:“上一次她來信的地址是在法蘭克福。”

“那我們就去法蘭克福吧。”

接下來的幾年裏,盡管有埃裏克的陪伴,我卻始終對自己缺失的那一塊記憶耿耿於懷。總覺得失去的並不是記憶,而是生命的一部分。我從未停止過尋找那些丟失的記憶,直到有天午後,我從藤椅上驚醒,看見淡紫色的霞光穿透天際線的雲層,不遠處湖泊閃爍著粼粼金光,微風送來花草清香,萬物在我眼底煥發出勃勃生機。我才明白過來,我應該活在當下,而不是拘泥於已經淡忘的過去。

人的一生,並不是每個遺憾都能圓滿。就像沒人能知道自己上輩子發生過什麽一樣,活在此生,呼吸於此刻,就應該只想著現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