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(第2/3頁)

直到第一幕的結尾,她被兩個貪財的親戚迷暈、賣到馬戲班,當那兩個親戚相視一笑,一高一低開始二重唱的時候,我終於知道了那股不對勁來自於哪裏——她的唱詞沒有一個低音!

這個發現讓我心跳加快,手心濕潤。演出還在繼續:粉裙少女強迫自己適應了馬戲班的生活,並且交上了幾個朋友,其中包括她第一次撞見的、失去四肢的毀容男子。

毀容男子自卑極了,始終不願和她正面接觸。當夜幕降臨,他就趴在帳篷外,目光癡迷而痛楚地凝視著她的剪影;當日頭高升,他就藏進濃郁的陰影裏,把自己也當成一團灰暗的影子。

粉裙少女很快發現他的異樣。她以為他只是為自己的殘缺而感到自卑,於是她跪伏在地,輕而溫柔地抱住他,在他的臉上印下一枚慈悲的吻。

她吻上去的那一刹那,音符是從茫茫大雪中沖出的一只鳥,在陰霾天空下展開輕盈而悲傷的翅翼。

間奏響起,第二幕開頭:粉裙少女和馬戲班的一位常客相愛了。

主旋律讓給鋼琴獨奏,曲調冬去春來般,透出煦色韶光,小提琴與低音大提琴的伴奏永遠比主旋律慢上一拍,仿佛樂師在深藍海水中遲緩地演奏。

兩人在星月布景之下,互相袒露心跡、熱烈擁吻。按照常理,此刻的鋼琴聲應該更加空靈浪漫,然而主旋律卻一步步墜入低谷,被沉重的弦樂浪潮淹沒。

氣氛陰森而壓抑。

同一時刻,一束慘白的燈光打在兩人身後的不遠處。

台下有女士發出尖叫聲。

毀容男子匍匐在白光下,眼神是一塊比影子還要灰暗的巨石,沉甸甸地壓在兩人的身上。

劇情發展到第三幕。

作為戲劇的最後一幕,序曲的詭異、第一幕的荒誕、第二幕的隱患,在這一幕充分展現了出來。演員們針鋒相對的歌聲,被縫進了一條無形的引線,似乎隨時都會因為矛盾摩擦而點燃。

觀眾席沒有人再說話,甚至連喝彩聲都不再響起。

馬戲團常客的真面目暴露,原來他接近粉裙少女,只是為了騙取她的巨額家產;胡須女嫉妒粉裙少女的美貌,把她敲暈,扔在了失火的帳篷中。

台上真焰熊熊焚燒,煙霧是破碎的黑色蝴蝶。滾滾熱浪撲面而來。

粉裙少女在濃煙中醒來,驚愕而恐懼地啜泣。這時,一個短小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。毀容男子趴在地上,艱難無比地爬向她。他每爬一步,小提琴手就諷刺地用一個跳弓。

“你……真的不用這樣,我、我不喜歡你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男子沉默片刻,低聲唱道,“可有時候,對於一個怪物而言,一個親吻就能得到他們的忠誠……從來沒有人對我和顏悅色過,也從來沒有女性親吻過我……你是第一個。”

大紅帷幕落下。

所有音樂戛然而止。

燈盞依次熄滅,場內重新歸於黑暗。

我側頭看向赫斯特,台上的烈焰還在燃燒,在他的眉骨、眼眶、鼻梁塗下濃墨重彩的橙紅陰影。他完全不像其他觀眾那樣動情地喝彩,態度隨意地鼓了鼓掌。

為什麽女主角的唱詞沒有低音,為什麽表演場地選在馬戲班,這部歌劇的創作者到底是誰……問題接二連三地湧到嘴邊,我卻沒有勇氣問出,也許是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吧。

烈焰也熄滅了,周圍是濃重夜色的黑。後方傳來貴婦矜持的哭泣聲,有人在斷斷續續地安慰她。

我深深地吸氣、呼氣,握緊雙手,慢慢地朝赫斯特靠近,打算先從最簡單的“創作者是誰”問起,然而還沒等我開口,一個海妖般迷人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:

“你知道麽。”

聽到這個聲音一瞬間,渾身血液驟然凝固。

或許有一天,我會忘記自己的姓名,忘記關於上輩子的回憶,但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聲音。

他是……

像是覺察到我的僵硬,下一刻,聲音離我更近了,毫不留情地劈開我混亂的思緒,侵略入我的耳中,可不知道是我太過緊張,還是太過震驚,竟然完全沒有感到他的體溫與呼吸。

“對於一個怪物而言……”

他剛唱出第一句話,我就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淚。

是他,魅影。

“一個親吻就能得到他們的忠誠。”

滾燙的思念充盈胸口,牙關輕顫著,我思緒一片空白,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,也不知道這一刻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。

耳垂傳來濕熱而柔軟的觸感,是他在上面輕輕一吻。我更加僵硬了,心臟幾乎快要跳出胸腔。想要回頭,臉頰卻被他用戴著皮手套的手指,牢牢地固定在原處。

脖子成了一根木棍,只剩下瘋狂的心跳聲在耳膜震響。肩上一沉,似乎是他的下巴靠了過來。依舊是沒有體溫,依舊是沒有呼吸,他幽靈一般地籠罩在我的身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