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

馬戲班、演員外形恐怖……幾乎是一瞬間,就想到了魅影。我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一下。

夏尼子爵以為我是在害怕,輕拍了拍我的肩,聲音放得十分低柔:“別擔心,我們不是去看效果驚悚的節目。”

聽克裏斯汀說,他在脂粉堆中長大,關系最密切的親人是兩個姐姐與姑媽,所以無論是說話還是舉止,總會下意識地照顧女性。就像他此刻望向我的目光,春日塞納河波光般溫暖而澄明,但事實上,他哪怕看洗衣房的胖太太,也是這副表情。

我假裝害羞地別開眼,心裏盤算著,怎麽詢問和魅影有關的問題。吉裏夫人說,魅影小時候曾在馬戲班待過一段時間。離開劇院後,他重新回到了馬戲班也不是沒可能……

想到這,正要開口,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抓住,是走得老遠的赫斯特又回來了。他手上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禁錮,語氣卻雲淡風輕:“忘了說,你和我坐同一輛車。”

“啊?”我迷茫地看了看夏尼子爵。他對我露出一個微笑:“是,我要先去和克裏斯汀道個別,你們先走吧。”

“這怎麽好意思……”

話未說完,已被赫斯特淡淡地打斷:“走了。”

這種強勢而不考慮其他人的性格,真不知道夏尼子爵是怎麽忍受他的。

走出劇院,發現天色暗得不像話,是肅穆的鉛灰色。枯葉在秋風沉重的呼吸裏顫抖,大門兩旁的天使雕像輪廓模糊,在寡淡的天光之下,投下鉛筆塗抹般的陰影。

濃稠的霧氣中,四匹駿馬若隱若現,後面是一輛敞篷四輪馬車。

赫斯特大步走到車門旁邊,朝我伸出一只手:“過來。”

看著他即使在濃霧中也異常冷峻的臉孔,心跳不知道為什麽,停了一下。

握住他的手,鉆進馬車,他隨即跟了進來,沒有坐在對面,就坐在我的身邊。呼吸與體溫近在咫尺,我甚至能聞到他衣領、袖口散發出的清淡香氣。小拇指的鉆戒在我眼皮底下閃閃發亮。

很久沒出劇院,外面原來已經冷到這個程度。空氣是一把鋒利的刀刃,刮得臉生疼,可當馬車顛簸,他不小心碰到我手指時,又有一種身處火爐的感覺。

街上是來去匆匆的行人,偶爾也有衣冠楚楚的貴族,坐著馬車擦肩而過。但莫名地,他們就像是一抹抹被清水稀釋過的水彩顏料,線條還沒有身邊人的一根手指清晰。

這個想法一冒出,心情不禁有些混亂。幸好四匹馬的腳程不慢,再加上馬戲班離劇院不遠,給我胡思亂想的時間不多,很快就到了露天表演的場地。

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拱形木門,上面貼滿了古銅色的海報。“畸形秀”的大寫法文,用鮮紅的顏料寫在最高處。

離我最近的是一幅今日節目的告示牌,左邊畫著一個失去四肢的毀容男子,右邊是一個頭戴寬檐帽、衣著高貴的金發女子。男子趴在地上,仰頭想要訴說什麽;女子扇子掉在地上,眼神充滿驚恐。

下方是一行優雅的花體字母:

美女與怪胎

La beautéet le monstre

今日演出

票價:20法郎

票價還不低,相當於窮人半年的房租金了,怪不得周圍全是名流貴婦的馬車。等下,右下角好像寫了作者是誰……還沒來得及仔細看,車水馬龍已向前推進了一大段。

因為是陰天,每隔幾米就亮著一束火把,火光是地獄冥火般的幽藍色。不遠處的白帳篷外,一個長著胡須的少女,在貴婦的驚呼聲中安靜地梳著頭發。

“不害怕麽。”赫斯特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。我沒敢回頭,余光看到他輕輕滑動的喉結,離我很近。

“不害怕。他們都是天生的嗎?”

“有的不是,像我認識一個人,他的臉是在火災中燒毀的,但從小到大還是被當成畸形兒看待。”

他說這句話時,一個肩上扛著兩顆腦袋的禿頭男人,猛然撲到了車窗前,口中發出喔喔怪叫聲。

我被他嚇了一跳,撞進了赫斯特的懷中。赫斯特用一只手穩住我的腰,冷眼掃了那人一下。

那人垂著兩顆大腦袋,沮喪地離開了。

被這麽一鬧,我完全忘了他剛剛在說什麽,他也沒有要復述的意思。

馬車停在一頂巨大的白布金線帳篷前。一個頭戴花環、身穿粉裙的少女站在門口,她相貌清麗,在周圍馬戲班演員的醜陋外形襯托下,簡直猶如白天鵝一般高貴出眾。

她雙手交握,似乎在等誰。這時,赫斯特理了理衣領,下了馬車。她眼睛一亮,立刻迎了上來,語無倫次地說:“赫斯特先生……我今天淩晨四點鐘就醒了,一直盼著您來看我的表演,沒想到您真的來了……我、我好開心。”

赫斯特不冷不熱地回了她幾句,然後敲了敲馬車的車轅:“還不快出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