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 跟頭

越國公府的這場宴席邀請的賓客眾多,加之河畔圍滿了等著看龍舟塞的百姓,臨近別苑時,已是車馬熙攘,擠得水泄不通。

這般慢慢往前捱,著實太慢,戴庭安索性棄了車馬,徒步而行。

好在此處離別苑不過幾百步的距離,他帶著青姈在前開路,董氏和戴柔嘉跟在後面,很快就到。府門口管事帶著仆婦們迎客,入耳皆是笑語,戴庭安自遇刺後甚少出門,碰見相識之人,總還得招呼一聲。

青姈遂落下幾步,跟董氏同行。

進了別苑,裏面柳蔭交錯,時有菖蒲的味道飄來。

女眷們珠翠綾羅,鶯聲燕語,有暗香陣陣襲來。青姈如今是靖遠侯府少夫人的身份,跟著周氏應酬過幾回後,有不少相識的,此刻碰見,不免駐足招呼閑談,慢慢兒往裏走。客氣親近之外,也有態度冷淡的——譬如梁嬌。

青姈跟梁嬌也算是老相識了,當初被人拿著比,私下裏也不對付。

如今青姈嫁為人婦,梁嬌卻仍拿她當舊時的勁敵來看。且近來肅王受挫,梁勛在相位上炙手可熱,梁府裏雞犬升天,她愈發仗勢驕縱,見今日周氏並未露面,只打發了董氏和戴柔嘉帶青姈湊熱鬧,便趁董氏與人說話時,款步走到青姈跟前。

“謝青姈?”她緩緩打量,“許久不見呢。”

青姈淡笑,眾目睽睽下,姿態端然,“沒太久,才半年多而已。”

半年多前見面時是何情形,梁嬌當然記得。

那會兒青姈落難受困,兩人在街上遇見,梁嬌馬鞭甩過時,還曾打傷青姈的手腕。

如今青姈雖進了侯府,卻只是個沖喜的人,以戴庭安那等冷厲性情,誰知能熬幾日。

梁嬌輕笑了聲,緩緩踱步,口中道:“我聽說你進了靖遠侯府,還沒來得及恭喜。能靠著沖喜換個身份,可真是好福氣我——”她話沒說完,忽然“啊”的一聲尖叫,身體驟然前撲,毫無征兆地,砰的一聲摔倒在地。

在場眾人見狀皆驚,紛紛朝她看過來。

梁家幾個丫鬟仆婦更是嚇得不輕,匆忙圍過去將她扶起,卻只見梁嬌膝前羅裙摔得破碎,隱隱有血跡。那雙金尊玉貴嬌養著的手撲在青磚地上,已然蹭破了皮。而比疼痛更令梁嬌難堪的,是周圍眾人詫異打量的目光,其中不乏幸災樂禍。

她臉上的笑意早被驚慌替代,滿面漲得通紅,下意識往腳底下看。

幹幹凈凈的青石磚,連半點水漬都沒有,更別說能令她滑倒的。

然而方才她分明覺得腳下踩到了什麽,滑溜溜滾過腳底,帶得她身體前撲。

丫鬟仆婦們忙著關懷,青姈站在她對面,也是滿頭霧水。

平地摔倒這種事著實蹊蹺,路面平整,又沒人在背後推,唯一的可能是——

她猛然轉頭,看向背後。

甬道上零星有高門貴婦閑談緩行,此刻都詫然看著梁嬌,而在她身後十數步外,戴庭安不知是何時趕過來的,疾步如風,身姿巋然,清冷的面容與尋常無異。她猛然想起來,剛嫁入侯府的那陣子,她照顧戴庭安的起居,有次衣袖滑落,曾露出腕間尚未完全消盡的淺淺疤痕。

戴庭安病中閑得無聊,問那傷痕的來歷,她為博其同情,說過梁嬌的事。

梁嬌走得端莊,無緣無故摔跤,會不會是……

她滿心詫然,再看看梁嬌漲紅臉強忍疼痛的模樣,強自壓住唇角的笑。

揣度之間,戴庭安已然到了跟前,一襲茶色長衫在夏日明朗陽光下英姿俊爽,修長的手隨意搭在她肩頭,仍是散漫不經的姿態,面上清冷卻消融幾分,淡聲道:“怎麽了?”

“沒事,只是跟梁姑娘說幾句話。”青姈對著他的目光,那份猜測愈發篤定。

戴庭安“哦”了聲,復看向梁嬌。

那位眾目睽睽下摔傷,疼得眉頭緊皺,氣急敗壞地看了一圈,沒找到摔跤的由頭,直到對上戴庭安的那雙眼睛。幽涼深邃如寒潭,就那麽看著她,唇邊浮著諷笑,鋒銳得逼人。這人向來離經叛道,梁嬌被他森森目光盯得背後發寒,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。

方才那一瞬,不是她的錯覺,必定是戴庭安在弄鬼!

可他出手隱秘,她沒有半點證據。

空口白牙地說出來,反會惹來更多恥笑,而戴庭安手段狠辣,畢竟令人畏懼。

梁嬌沒想到戴庭安竟會來赴宴,更沒想到他會用這般陰險手段來對付她,心思幾番折轉,強忍著疼痛和委屈,終是沒敢說什麽。越國公府的少夫人已匆匆趕來,請她到旁邊歇息擦藥,梁嬌臨行前,聽到青姈低聲道:“梁姑娘小心些,可別再這般疏忽了。”

聲音不鹹不淡,涼涼瞥了一眼,仍往前走。

戴庭安也不顧眾目睽睽,仍將手臂搭在她肩上,徐徐遠去。

剩下看客們陸續散開,面面相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