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 賭注

龍舟賽尚未開始,這會兒的河岸上卻已十分熱鬧。

青姈同董氏坐於敞廳,正同一位跟周氏交好的侯夫人說話,卻見夏嫂匆匆行來,附在她耳邊低聲道:“夫人遣奴婢來找少夫人,請少夫人看完龍舟賽,早些跟將軍回去,她有點事情,須跟將軍商議。”

坐中仆婦丫鬟往來,這會兒多數人都瞧向熱鬧河面,沒怎麽留意這邊。

青姈遂應了,稍坐片刻後借故離席,到外頭去尋戴庭安。男客那邊她不方便去,只能讓丫鬟先去叫魏鳴,到跟前一問,才知道戴庭安往後面偷懶去了,讓魏鳴在遠處盯著放哨。她也沒再勞動魏鳴,問明去處後,自去找戴庭安。

臨近那間屋舍時,卻聽見裏面似乎有動靜。

青姈還當是戴庭安在跟人議事,不由頓住腳步,留神分辨了下,聽清那是個女聲。裏面的動靜斷續傳來,隔著門窗和十余步的距離,忽高忽低,卻似乎有些熟悉。她遲疑了下,仍是擡步,輕手輕腳地往跟前走了幾步。

這一靠近,總算能聽清裏面的動靜了。

是陳未霜在說話,似在傾訴衷腸,夾雜哭音。

青姈原先還納悶呢,如此熱鬧的宴席,陳未霜竟沒跟梁嬌一道出現,卻原來是跑這裏來了!自家夫君被人覬覦,心裏終歸是不高興的,她盯著那扇緊闔的朱窗,也沒找地方藏身,只淡然把玩著袖中繡帕,聽裏頭如何應對。

窗扇之內,戴庭安眉目清冷,面露不耐。

活了二十年,還是頭回碰見這樣的事。這姑娘是個纏人精,趕是趕不走的,無緣無故他總不能動手把她丟出去,戴庭安丟了句冷話,原打算起身離開,卻聽見外面隱隱有腳步聲傳來——自幼長於軍中,當過斥候也進過敵營,他的耳力一向很好。

來時吩咐了魏鳴盯梢,若來的是外人,他定會示警。

戴庭安心思微動,留神聽了片刻,很快從腳步輕重和步伐疾緩間猜測出來者是誰。

那腳步先是頓了片刻,繼而又輕手輕腳地挪過來,戴庭安窺破她的心思,想著她站在那裏聽墻角,也不知會是何反應,索性收回腳步,懶散靠在榻上,任由陳未霜往下說。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,他才隨手撥開窗扇一角。

借著狹窄的縫隙,能看到青姈站在花樹旁側耳聽裏頭的動靜,那繡帕被她絞在指尖,幾乎都快成繡繩了。她顯然沒留意到窗扇的動靜,側顏嬌麗,紅唇微微撅著,分明暗藏不滿。

戴庭安強壓眼底笑意,輕咳了聲。

陳未霜夾雜啜泣的傾訴聲也在那一瞬安靜,惴惴地看著他。

戴庭安唇邊有一絲古怪笑意,聲音卻仍清冷,“我已娶了青姈,便欲與她同老。陳姑娘,好自為之。”

“那是為了沖喜!”陳未霜不甘心,“你若不喜歡,自可和離另娶!”

“若我說——”戴庭安聲音微頓,涼颼颼瞥了陳未霜一眼。

陳未霜心裏猛地一沉,“你……難道喜歡她?”

周遭有片刻安靜,青姈捏緊繡帕,挺秀的脊背在那瞬間微微繃緊。

窗扇被人推開,發出輕微的動靜,她猛然扭頭看過去,就見戴庭安不知何時站到了窗邊。山風撲入窗中,拂動衣衫,他凝視著她,神情裏沒有半分驚訝,只緩聲道:“喜歡。”

不輕不重的兩個字,撞進了青姈心裏。

這句話,他顯然是說給她聽。

窗檻內外的目光交織,青姈望著他,漸漸浮起笑意。

……

一場熱鬧盛大的龍舟賽結束,朝堂上風波尚未平息,梁勛又翻起了一樁舊案。

關於前兵部尚書陳文毅的。

這案子當時便有些疑點,只是肅王和顧皇後合力壓著,沒人敢去碰老虎鼻子,在大理寺擱置了許久也沒多少進展。如今戴庭安將線索暗中送到梁勛跟前,梁相趁勝追擊,豈能放過肅王?

查實證據後,很快便將這事捅到了元和帝跟前。

隨即三司會審,重新提審人證物證,折騰了許久,才知當時陳文毅察覺了肅王與廖通合謀貪汙軍資的事,肅王怕罪行泄露,先發制人,以重罪誣陷。陳文毅憑著本事爬上尚書之位,去沒能耐跟肅王的爪牙鬥心眼,加之顧家和顧皇後幫忙遮掩,遂成冤案。

如今重翻舊案,陳文毅的冤屈終得洗清。

消息傳來後,青姈特地往佛寺去了一趟,給陳文毅上香。

皇宮之內,元和帝卻沒半分歡喜。

先前懲治肅王的余怒未消,如今三司會審,將肅王構陷重臣的事傳得沸沸揚揚,他臉上豈能好看?諸般不滿,盡數算到肅王頭上,加之肅王誣陷在先,謀殺流放的罪臣在後,朝臣們彈劾的奏折如雪片飛到案頭,元和帝一道聖旨,徑直奪了肅王的封號爵位。

原本烈火烹油的皇子落入如此境地,前後不過半年而已。